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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听天由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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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德内尔开了个非常僵硬的玩笑,“又有广播了?”

    “没错,让,而且我们觉得是时候回应了。”菲茨伯爵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打开夹子,将记录下来的讲稿递到德内尔面前。

    “让先生,您还好吗?”

    这一句简单的问候,令德内尔感到仿佛有一串强电流击穿了记忆的电容,那些无数美好或痛苦的回忆形成了一道强大的通路,灼烧着他的思绪和他的心。

    这是薇尔莉特单独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如果不是她亲笔,德国人断然不可能获知这样一句简单的问候对他意味着什么。

    …………

    “让先生,您还好吗?”

    “我很好,小姐。”

    “不。”抱膝坐在屋顶上的薇尔莉特轻摇脑袋,“你在燃烧。”

    “或许吧。”

    “一起来坐坐吧,上尉,如果您愿意的话。”

    “谢谢。”

    德内尔带着躲避狙击手的难改积习,小心翼翼地钻出公寓楼顶的天窗,然后试探着坐到了薇尔莉特手边不远不近的地方。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心中难得地涌起一股凝视薇尔莉特幽邃蓝眼睛的渴望。

    但他终究只是低着头,感受着清凉的晚风拂过自己的脸庞,说不清是因为胆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薇尔莉特突然又开了口:“您害怕我吗,让先生?”

    “什么?哦,当然不。”德内尔的话语里夹杂着慌乱,他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所以他只能下意识地如实回答:他确实不怕薇尔莉特,只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罢了。

    “这样啊。”

    薇尔莉特突然的失望令德内尔疑惑又失落,他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只能暗自懊恼自己的嘴拙。

    两人就一直沉默着。

    突然之间,晚风吹散乌云,德内尔和薇尔莉特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但见明朗的月亮悬于巴黎的夜空中,在夜幕中,远处圣母院、卢浮宫的剪影依稀可辨。埃菲尔铁塔魁梧的身姿伫立在城市中央,静静地守候着这座举世闻名的艺术之都。

    “真美。”薇尔莉特开口道。

    德内尔看向了月光下薇尔莉特秀丽的面容:“是啊,小姐。”

    …………

    薇尔莉特不愧是全法国乃至全世界最好的手记人偶,只用了几段回忆就触动了德内尔的心。幸好,薇尔莉特文章的后半截是关于罗贝尔的。

    这位可怜的女士真的认为罗贝尔已经殉国,文章可谓字字泣血,令人动容。只可惜真相并非如此,这才让德内尔从开篇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紧接着,薇尔莉特开始苦劝德内尔,看在她的份上,不要继续为盟军冲锋陷阵了,哪怕他不打算现在就解甲归田,回国和她平静度日(这是第三帝国慷慨赐予他的许诺),至少也别到火线上去了。毕竟他曾为法兰西出生入死了那么多次,早就有了退居二线的资格。

    在文章的最后,薇尔莉特则再次发出乞求:“回应我吧,让,如果你还要执迷不悟,要为那虚无缥缈的祖国去喋血滩头。那至少在我们生死相隔之前,让我最后听一次你的声音!”

    德内尔看完全文后,不动声色地将稿子递还给了菲茨伯爵。

    “你就不发表什么感想吗?”菲茨伯爵问道。

    德内尔到现在才留意到菲茨伯爵似乎对这次的广播同样感触极深,转念一想,他才意识到他肯定是被薇尔莉特对罗贝尔的追思打动了。

    毕竟德内尔的儿子罗贝尔如今还在活蹦乱跳,但菲茨伯爵的儿子的确是死了。

    “我有许多心里话想对她讲。”德内尔摘下军帽,伸手挠了挠头顶,“但现在似乎不是个合适的时机,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还是希望贵国能给我两次发表广播讲话的机会——这次就用六处的稿件,登陆前,我想用自己写的稿子。”

    “原则上没问题。”菲茨伯爵自信地回答,“在登陆前,bbc会向法国播报一些暗号,而在播报暗号的中间,他们一定会用一些乱七八糟的家书隔开,用你的家书自无不可。”

    “那咱们就说定了。”

    “没问题,明天我就让你录音。”菲茨伯爵点点头,然后又说道,“我这里其实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跟我客气什么,我的老战友?赶紧说吧。”

    菲茨伯爵上下打量了德内尔一番:“你登陆的时候得穿一身英国军装吧?”

    “自然,要是我因为身着法国军装被狙击手打死,那是对盟军将士的极大不负责任。”

    菲茨于是叹了口气:“我儿子身高和你相仿,你能不能穿他的军装回法国去?也算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

    德内尔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身着博伊烈士的征衣去消灭压迫者,正是我无上的光荣!”

    “谢谢,让。”菲茨红着眼同德内尔握了手,“谢谢你,老战友!”

    于是在次日,也就是1944年4月28日,德国人那里终于收到了那条令他们望眼欲穿的广播。戴泽南少将终于回答了薇尔莉特的消息!

    “薇尔莉特:

    见信如唔。我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将罗贝尔已经牺牲的噩耗告诉你,又不伤你的心。

    “是的,小罗贝尔殉国了。他从高空坠落,摔碎了,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但我绝对没有你想象的这样脆弱,罗贝尔死了,他是为国而死的,作为他的养父,我感到无比的悲伤和光荣,我也决不能减损他的荣誉。无论如何,我是一定会出现在解放祖国的第一批队伍里的。

    “我的祖国曾对你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我不想也不应评判你——我只愿你的作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让全能的父指明我们的前程吧。

    你的让”

    德国人根本不在乎广播的内容,他们只在乎广播的地点!

    收到位于波城和汉堡的两处接收点都正常运作的消息后,恩里克已经紧张了起来,过不多时,他的部下传来消息:戴泽南少将是在英国肯特郡的多佛附近发出这个消息的!

    “好!很好!”恩里克几乎要跳起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担心的不仅仅是给不出结果,更是得出结论,却跟元首的观点不一致。

    现在好了,都确定了!戴泽南正在肯特厉兵秣马,此地距离加来只有34公里,盟军的进攻目标只能是加来,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

    “马上向隆美尔元帅和龙德施泰德元帅报告这个消息!”恩里克对着赶来的副官嘶吼道,“该死的美国佬会去加来!”

    这次广播让德国人满意至极,也让英国人满意至极,但德内尔和薇尔莉特二人却都不满意。

    前者喋喋不休地向军情六处的官员们抱怨稿件显得太过绝情,使那群英国情报官不得不反复说明这是为了避免给薇尔莉特惹麻烦。

    而薇尔莉特则是单纯觉得自己拿罗贝尔的牺牲做文章,彻底惹恼了分别多年的德内尔。

    已获得极大自由的她,选择再度回到邮局的屋顶,那个她第一次同德内尔单独交谈的地方。

    薇尔莉特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新月,以及夜幕下暗淡若死城的巴黎,一言不发地呆坐了整整一晚,直到29日的太阳步履艰难地出现在东方的天空中。

    数百公里之外的德内尔倒是没有心情等待日出,现在的他正在被另一件闹心的事情困扰着:戴高乐将军派遣自己曾经的副官,现在的国防部长秘书德库赛尔上校星夜前往多佛,就德内尔对阿尔及尔“拖延汇报”一事进行质询。

    同样失眠了大半夜的德内尔被副官叫醒后整个人懵了:“拖延汇报?我何曾向戴高乐将军拖延过?!”

    “我也是这么对德库赛尔上校说的。”德内尔的副官焦急地回答,“但德库赛尔坚持要得到您的回复!”

    “我这就来!”

    德内尔迅速从衣架上拖过自己的军装穿上,接着踩上靴子,便大步走向英国人给自己准备的套间的会客厅。而戴高乐心腹中的心腹德库赛尔上校就在客厅之中,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这绝对是个致命性通讯事故。”德内尔顾不得寒暄,直接说道,“周报和月报我都定期交给卡登花园,由其代为转发了,这都是能找到副本的。”

    听到了德内尔亲口解释,德库赛尔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德内尔并非政治白痴,他当然知道德库赛尔为何如此担忧:他自己可比戴高乐更受美国人欢迎,如果他决定接受美国人的支持另立门户,绝对能给戴高乐造成相当大的麻烦。

    但他和戴高乐毕竟是多年互相信任的战友,因此在与第二装甲师和内地军隔离了足足三个星期之后,戴高乐还是决定先派德库赛尔单独来找他聊聊。

    换成别人,搞不好德库赛尔都要带兵来了。

    德库赛尔豁然起身:“我马上去伦敦调查这个情况。”

    德内尔见状也当即发话:“通讯断绝是个大事,我与你同去。”

    两人便同乘一车,连夜前往卡登花园,按响了如今充作法国驻英办事处的机构的门铃。此时正是工作人员用早餐的时间,见到风尘仆仆的二人,众人无不惊诧莫名。

    在众人围观之下,德内尔开了口:“请通知大使先生过来,我们有要紧事需要同他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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