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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集 阿娇失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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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邑边塞,自白登山之后,汉匈之间再次拉开大战序幕。

    元光二年六月,汉武帝派遣精兵三十余万,正式发出征伐令。

    诏令:命护军将军韩安国为帅,骁骑将军李广、轻车将军公孙贺左右翼,各率大军十万,以为主力,埋伏在马邑附近山谷之中,以待围剿!

    韩安国、李广、公孙贺:喏!臣等遵命。

    诏令:命大行令王恢为将屯将军,材官将军李息为副,率三万精锐,北出代郡,从侧翼袭击匈奴辎重,并断其退路。配合韩、李、公孙三位将军,一举全歼匈奴主力!

    王恢、李息:喏!臣等遵命。

    诏令:命将屯将军王恢,派遣商人聂壹,前往匈奴诱敌!

    王恢:为臣遵旨。

    于是大军出发,各自依令行事,王恢唤来聂壹,叮嘱先发。

    聂壹奉令,遂以出塞经商为名,往见匈奴军臣单于。

    单于:卿乃商贾,见我何事?

    聂壹:大王不欲夺取汉朝漠南之地乎?臣有一计,不用杀伐,既可全胜。

    单于:有何妙策?卿试言之。

    聂壹:马邑者,乃汉朝边境大镇,财富无数,又无甚驻兵。臣有勇士数百人,能斩杀马邑县令,接应大军入城。马邑若下,则大王便可唾手而得漠南全境矣。

    单于:我得漠南,对卿有何好处?

    聂壹:彼时牲畜财物尽归匈奴,臣只求为马邑城主可也。

    单于:倒是个一石二鸟上策。

    聂壹:当臣发动之时,万望大王定要派军前来接应,以防汉军复来夺城。

    军臣单于因贪图马邑财物,更无怀疑,欣然允诺。于是重赏聂壹,使其先回;并派使者在后暗随,观其虚实回报。随后亲率十万大军,出离汗庭,进入武州边塞。

    聂壹返至马邑,便与县令密谋,杀死一名囚犯,割其首级,悬挂在城门之上,对外伪称是县令头颅。匈奴使者见到城门悬首,信以为实,驰归武州,报与单于。

    军臣闻报大喜,乃率领十万大军尽出,径向马邑进发。

    大军前距马邑百里,哨马来报:前面沿途只见牲畜成群,但却无人放牧。

    单于:且慢!此事令人生疑。大军止住,与我先攻其边防小亭,询问端地。

    于是一举攻克边防小亭,俘获雁门尉史,讯其牲畜满野,因何无人放牧根由。

    尉史惧死,乃将聂壹所献诱敌计谋全部说出。军臣闻此大惊,立即派出细作,前往边境打探。细作探明还报,说马邑山谷中杀气腾腾,果有无数伏兵。

    军臣单于闻报,大吃一惊,急忙下令撤军,一口气逃回汗廷,就此龟缩不出。

    此时王恢、李息率领三万大军,已出代郡,准备袭击匈奴辎重。忽然哨马来报:匈奴发兵十万,到至雁门,攻下边亭;但未知何故,只屯扎三日,便即退兵!

    王恢:呀,可恨,可恼!此必是有人泄露我计,以至功亏一匮也。

    自思只有三万兵马,不敢孤军深入,只好引军退还。

    韩安国等率领大军,分驻马邑境内埋伏,数日不见动静,遂改变作战方案,率军出击,结果已无匈奴踪影。马邑之谋,就此破产。

    汉武帝怒道:王恢主动提出诱敌,却又临阵反逃,实在可恨。将其下狱,等候斩决!

    王恢入狱,十分恐惧,遂使家人尽出府中财帛,买通天子近臣田蚡,趁便进言;同时又通过王太后,向天子求情,望能免罪。

    汉武帝:只因此贼谋事不周,致我朝廷三十余万大军,宽劳往返,靡费亿万。匈奴全军逃脱,破我边亭,掠我牛羊,且谓我无谋,遗笑天下。此等重罪,岂可容饶!

    田蚡将天子此语传递狱中,王恢闻而绝望,被迫在狱中自杀谢罪。

    画外音:马邑之谋虽未成功,但其历史影响,却是非同凡响。自此之后,便使汉朝结束屈辱和亲政策,朝廷意见空前统一,开始屡派边将,主动出击匈奴。

    四年之后,汉武帝再次发兵,以卫尉李广为将,从雁门出击匈奴。

    李广奉命而出,气势昂昂,轻举冒进,引军直出边塞,深入匈奴内境。只因行军不密,便被匈奴细作侦知,还报单于。军臣单于由是提前有备,仗其兵势众多,设伏围击汉军。

    于是毫无悬念,汉军冒然出击,于风沙漫天之中落入匈奴埋伏,即遭围剿。李广虽然枪法绝伦,善射无敌,但因寡不敌众,力战至晚,终被敌人所俘。

    匈奴大胜,全军沸腾。部将擒得李广,献于渠帅马前:此乃汉军主将,被某生擒!

    渠帅见李广半死不活,哈哈大笑:此人自恃英勇无敌,不料落于咱家手中,岂非天意!观其此状,再无活动能力,可于两马之间连以网兜,将其放置网上,向单于报功去者!

    众将应诺,整军班师。押解战俘无数,装载战利满车,笑声盈耳,再无防备。

    李广假装昏死,躺在网中,暗运气息,渐渐恢复气力。

    匈奴骑兵押解俘虏辎重而行,因此不能急驰,行出二三十里,天色又已昏黑。

    李广侧卧网中,偷偷睁眼望去,只见无数胡骑杂沓而过,不成队列。

    观察片时,忽见一匹健马小步趋过,浑身火炭般赤红,并无一根杂毛,四蹄如削,汗滴如血。马上乘者,乃作百夫长打扮,正在马背上似睡非睡,醉眼迷离。

    李广心中大喜,暗道:此乃汗血宝马,真天助我也!

    想到此处,乃自网中突然暴起,犹如大雁凌空,跳上汗血宝马。那百夫长猛吃一惊,急以手中铁弓横击,欲将李广扫下马去。李广此时逃命要紧,突发神力,夹手将铁弓夺过,一脚将那百夫长踢落马下,顺手扯断其腰间箭囊,然后骑坐雕鞍,策马而逃。

    百夫长跌落马下,摔个发昏,犹不忘高声呼叫:抢马呀,抢马呀!还我汗血宝马!

    李广浑然不理,乃以弓梢策马,疾驰向南,瞬间已奔出数里。匈奴骑兵猛醒,随后追来。李广便在马上引弓搭箭,不断回身发射,追兵纷纷应弦落马,无一落空。

    当时夕阳西下,草原之上暮色苍茫。汗血宝马四蹄驰发,哪里追赶得及?不到片时,已经成为一个黑点,终于消失在暮色之中。

    李广狂奔百余里,终与回归大营,与部下汇合。因知寡不敌众,无力再战,只得率引残部,回到塞内。一面修表上奏朝廷,报败请罪。

    汉武帝闻报李广兵败,又惊又怒,遂命将李广召回京师,交给有司处置。法司认为李广此番出战损失重大,又被敌人活擒,应当斩首。武帝改命罚金自赎,罢为庶人。

    李广就此退隐蓝田,常与灌强到南山中打猎。灌强者,乃前颖阴侯灌婴之孙。

    一日猎罢,李广留在灌强郊外田庄饮酒,至夜而归。到至霸陵亭下,只因天已定更,早见城门已闭,遂命从骑叫关。适逢霸陵尉酒醉,正在城楼盹睡,闻听城下叫门,不由大怒。

    霸陵尉:酉时宵禁,关门不开,何人不知?尔在城下鬼叫,不惧刑罚乎?

    李广从骑:城外叫门者,乃前任卫尉李将军也,你何敢如此无礼!

    霸陵尉醉眼乜斜:便是现任将军,尚且不能夜间过关,况是前任将军乎!

    从骑大怒,正欲争执,李广止信,就便宿在霸陵亭下林中,天明方始入开关。

    其后未久,匈奴入侵辽西,杀其太守。韩将军败至右北平,重伤而死。于是汉武帝复又起用李广,命为右北平太守。

    李广重握军权,即调霸陵尉随军,至而杀之,以报前番不肯放行之恨,然后上书谢罪。

    汉武帝岂能以一小小亭尉之故,降罪大将?只索作罢,斥责数语了事。

    李广由此镇守右北平郡,时出征伐,平靖周边诸镇。匈奴人皆知其当年飞身夺马之事,都呼其为“飞将军”,由此望风远避,数年不敢入侵。

    镜头闪回。按下边关战事,复说内宫秘闻。

    汉武帝继位之后,果然话符前言,便封表妹陈阿娇为皇后。

    陈皇后乃为开国功臣堂邑侯陈婴后裔,堂邑夷侯陈午与大长公主刘嫖之女。陈婴曾随项羽征战,后降刘邦,并在汉高祖六年获封堂邑侯。

    汉文帝三年,陈婴之孙陈午袭堂邑侯,娶窦皇后之女馆陶长公主刘嫖为妻。长公主生育二男一女:长子陈须,次子陈蟜,幼女陈若昕,乳名阿娇,即是孝武陈皇后。

    陈氏既为皇后,武帝便为姑母长公主加赐封号,使从窦太后姓氏,尊称为窦太主。

    母为太主,己为皇后,陈若昕故此自恃尊贵,日益骄横。窦太主亦自恃当年拥立有功,便时常向朝廷索取财物,贪得无厌。武帝不耐其烦,渐渐心生厌恶。

    陈皇后虽然宠冠后宫,但不知何故,始终不产子嗣。先后花费九千万钱,遍请名医巫师,治疗不孕之症,终究没能治愈。更兼骄横善妒,由此天子宠爱渐衰。

    武帝生母王太后见之,乃劝儿子:你刚即位不久,大臣尚未归附。此前议立明堂之事,已经惹怒太皇太后,如今又忤长公主之意,必受重责。妇人易哄,我儿当知何为!

    武帝醒悟,乃对窦太主与陈皇后母女稍加恩礼相待。

    建元二年,汉武帝胞姊平阳公主因见天子无嗣,乃献歌女卫子夫,以充后宫。卫子夫容颜娇美,歌喉婉转,天子幸而宠之。

    陈皇后见天子宠幸歌女,非常生气,数次寻死觅活,武帝愈加对皇后不满。

    建元三年,卫子夫怀有身孕,陈皇后愈加妒忌。大长公主心疼爱女,由此愈亦妒忌卫子夫。因暂时奈何卫子夫不得,于是策划抓捕其弟卫青,欲先将其杀害。

    卫青字仲卿,河东平阳人。生父郑季,原为平阳侯曹寿府中小吏。平阳公主将侍女卫媪赐予家仆为妻,生有一男三女,皆从母姓:子名卫长君,女名卫孺、卫少儿、卫子夫。

    卫媪生性风流,不喜丈夫为人怯懦,复与县吏郑季私通,又生一子,取名卫青。

    因为卫媪之夫收入有限,无力养育二子三女,以至生活艰苦。于是卫青降生之后不久,便被母亲卫媪送到生父郑季家中。郑季原配之妻极妒,不令卫青与诸子同等待遇,命其与家仆同居,并令为家中放羊。郑季诸子也不把卫青看成兄弟,将其当成奴仆一样虐待。

    卫青稍长,不愿再受郑家奴役,便回到母亲身边,入于建章宫中,为平阳公主骑奴。

    岁月荏苒,光阴似箭,转眼卫青长大,已成翩翩少年。忽有一次,卫青奉命前至甘泉宫,被一位囚徒看到,大惊小怪道:此位小哥,我观你面相极贵,可至封侯。

    卫青笑道:我身为人奴之子,只求免遭笞骂,已是万幸,何谈立功封侯?

    囚徒摇头:陈涉有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卫青答道:若果如阁下所言,他日苟能富贵,绝不相忘。

    闪回结束。卫子夫时因获幸怀孕,汉武帝闻而大喜。陈皇后愈加嫉妒,便与其母馆陶公主商议,派人前往建章宫擒拿卫青,意图杀害。

    时有北地郡义渠人公孙敖,乃是汉武帝骑郎,与卫青是为同僚,交情至厚。无意中听到皇后母女密谋,于是大惊,急驰骑出城,抢先到至建章宫中,救下卫青,送至内宫藏匿。

    卫青既入内宫,便来私见胞姊,告以皇后母女欲图谋害。卫子夫便命兄弟藏身马厩,待天子散朝还宫,跪求相救兄弟性命。

    汉武帝得知此事,大为愤怒,劝慰道:富贵穷通,皆在我手,卿弟性命,谁能害之!

    立下诏旨,任命卫青为建章监、侍中,数日间连续赏赐,多达千金。加封卫子夫为夫人,又封其长兄卫长君为侍中。复赐婚卫夫人二姊,将卫孺嫁给太仆公孙贺,卫少儿嫁给丞相陈平后人,詹事陈掌。公孙敖救护卫青有功,也被拜为太中大夫,因此显贵。

    其后未久,卫夫人其后接连生下三个公主,尊宠一日胜过一日。卫青更被任命为太中大夫,俸禄千石,掌管朝政议论,就此跻身朝堂。

    长公主刘嫖与陈皇后未料弄巧成拙,只得暗自饮泣,愤恨不已。元光五年,陈皇后学习妇人媚道,与女巫楚服对食,被武帝发觉,要求御史穷究此案。

    侍御史张汤探明上奏:楚服为皇后施以巫蛊邪术,祝告鬼神,属大逆无道之罪。

    汉武帝览奏大怒,就此欲废皇后,生母王太后复又劝之。武帝难逆母亲之意,于是稍作让步,使内侍扬言于外:如大长公主收敛其锋,朕即暂留皇后之位不废。

    大长公主闻之,这才稍敛锋芒,停止索讨无厌之行。然而皇后愈加嫉妒,更与女巫楚服来往密切。楚服也是作死,唆使皇后日夜祭祀,炼制丹药服用;自己则穿男子衣冠,与陈皇后一同饮食寝居,爱如夫妻。一时深宫大内乌烟瘴气,谣言四起。

    汉武帝听到风声,复令御史及内侍联手,深查巫师与皇后之罪。于是未久,皇后宫中诸多妖蛊咒诅,女扮男装与淫乱之事,皆被查出。

    证据皆在,上报天子。武帝怒不可遏,命将巫者楚服斩首于市,又牵连宫中内侍婢妾,及楚服弟子人等,被诛杀者三百余人。

    秋七月乙巳日,汉武帝赐予皇后策书,其书略云:皇后不守礼法,祈祷鬼神,降祸他人,岂可承受天命。令缴回玺绶,罢皇后之位,退居长门宫。

    闻说皇后被废,窦太主羞惭恐惧,亲向武帝叩头请罪,哀求饶恕女儿性命。

    武帝说道:皇后所行乖张,不合大义,不得不废。姑母休要轻信闲言,而生疑惧。皇后虽废,仍依法优待,居长门宫与居住上宫,并无区别。

    长公主无奈,只得回府。因找来面首董偃,向其哭诉:全是你当初献策,劝我赠送长门宫于天子。未料今日竟成囚禁我女之狱,如其奈何?

    镜头闪回,叙述长门宫典故。

    董偃者,京城贱民,小贩之子。因父亲早死,与母亲靠卖珍珠维持生计。十三岁时,因年纪幼小,得以随意出入长公主府宅,常卖珠与馆陶大长公主刘嫖。

    刘嫖因见董偃长相俊美,欲火难耐,便命赏赐董母重金,将其子留在府中,养为娈童。待董偃长到十八岁时,愈加玉树临风,出入乘坐高头大马,晚上便与公主同寝。

    董偃相貌英俊,为人潇洒,性格温和。贵族王公及大臣因为公主原因,都愿与其结交,呼为董君而不名。刘嫖毫不隐讳自己淫行,并为董偃日出千金,极其宠爱。

    时有安陵人袁叔,乃是董偃好友,冷眼旁观此事,因对董偃私下劝道:公暗侍公主,若被皇帝知之,随时都有杀身之祸。岂长期以往,若无其事乎?

    董偃惶恐:我亦深惧,奈无良策,愿兄教我。

    袁叔献计:我闻当今天子,欲得长公主长门园林久矣。贤弟言无不入,何不便劝长公主献其园林,以为天子外宫?则天子感激贤兄主谋,来日一旦获罪,亦可免之。

    董偃闻言称善,乃见窦太主,说以此计。太主言无不从,马上奏报皇上,说欲献长门园,以为天子行宫。武帝果然大悦,将长门园改名为长门宫,重加修建,焕然一新。

    董偃因此便得武帝欣赏,故此虽然时常被人弹劾,也自安然无恙。

    元光六年,堂邑侯陈午去世。汉武帝亲到堂邑侯府吊丧,并向姑母问安。

    馆陶长公主迎入正堂拜谢,参见天子,再受家礼,姑侄寒暄已毕。

    尚未坐定,汉武帝便道:既入侯府,欲拜见主人翁者。

    因当时姑父已死,此话显然是另有所指,言外有意。

    长公主听罢大惊,赶紧下殿,去掉耳环首饰,伏地请罪:臣妾行为无状,辜负陛下厚望,该当死罪。陛下未令交有司审问,已甚显宽容,我岂不知?死罪!死罪!

    汉武帝:姑母平身,寡人不怪,只管去叫主人翁,出来与我相见。

    长公主见侄儿和颜悦色,并未发怒,遂重新收拾簪环,亲到东厢房中,将董偃引出。二人来至正堂,并肩向天子下拜,一起磕头请罪。

    汉武帝仔细相看董偃一番,暗自佩服姑母眼光,并不怪罪,还命侍者,赏赐董偃衣冠。公主如释重负,当即盛摆筵宴,相请汉武帝入席,亲自为皇帝奉食进觞。

    董偃见皇帝以“主人翁”相称,也便放下心来;酒过三巡,竟便以此自谓。汉武帝大笑,饮宴甚欢。宴罢,董偃贵宠之名,天下皆知。

    又一日,武帝诏命在宣室设宴,款待窦太主和董偃。

    太主与董偃奉命入宫,当要进入宣室,常侍郎东方朔执戟上前阻拦,不许进入。

    武帝不悦:朕之至亲贵客,卿何拦之?

    东方朔:太主可也,董偃不可。

    武帝:却是何故?

    东方朔:董偃非但不可入此宣室,且有三罪可杀!

    太主:你乃下臣,何敢无礼如此!

    武帝:姑母且慢动怒。东方朔,你且说来,董卿犯有哪般三罪?

    东方朔:以下臣私侍公主,死罪一也;坏风化,乱礼制,违先王法度,死罪二也;陛下正当壮盛,须积思六经,留心王事,追慕唐虞之政,仰敬三代教化。而董偃不知依经劝学,反以靡丽为重,奢侈为称,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行邪枉之道,径淫辟之路,此国之大贼,民之大害,死罪三也。故此不可令其登堂入室,且请诛之,以靖朝廷!

    太主及董偃闻此,齐都变色,竟无语可答。

    武帝沉默良久,笑道:朕之家事,卿休擅加干涉。

    东方朔:不诛董偃可矣。但宣室乃是朝廷演礼重地,是臣职责所在,不敢放入。

    武帝:酒宴已备,奈何?下不为例可也!

    东方朔:万万不可。宣室是先王正殿,非议论国事,不能进也!惟其如此,淫乱方除。陛下博览群书,熟知史事,当思前鉴未远。

    武帝:有何前鉴?

    东方朔:昔竖貂教齐桓公以淫乱,终与易牙为患;庆父缢于莒国,鲁难方已;管蔡伏诛,周室得安。以上诸事,陛下岂有不知?然乱而后治,岂若防患于未然乎!

    武帝闻听其言方正有理,只得向东方朔让步。乃命罢宴宣室,改在北宫;并令董偃休走正门,改从东司马门进宫,改称东交门。为奖励东方朔犯颜直谏之功,更命赏金三十斤。

    画外音:从此之后,董偃逐渐失去天子宠爱,三十岁便即去世。数载之后,长公主刘嫖去世,与董偃合葬霸陵。后世历代公主贵人行越礼之事,刘嫖及董偃是始作俑者。

    镜头闪回,叙说东方朔其人其事。

    东方朔字曼倩,平原郡厌次县人。喜欢古籍,爱好儒家经术,广览诸子百家之书。

    建元元年,征召天下贤良方正,以及文学之士。各地士人、儒生,纷纷上书应聘。

    东方朔上书,写满三千竹简,两人扛抬入宫,汉武帝两月方才读毕。

    又读其自荐书中道:臣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二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年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臣今二十二岁,身高九尺三寸。目如明珠,齿若编贝,勇逾孟贲,捷似庆忌,廉比鲍叔,信效尾生。类似臣者,可为天子之臣矣!

    武帝览奏大笑:此狂儒也。但亦谓气概不凡,命为公车令!

    公车令俸禄微薄,东方朔很是不满。

    为尽快得到天子召见,东方朔故意吓唬养马侏儒:皇帝说尔等不能种田,不能打仗,更无治国安邦之才,对国家无益,将欲杀之。

    侏儒大恐,哭向天子求饶。

    汉武帝问明原委,即召东方朔责问。

    东方朔趁机奏道:臣诈言吓之,不得已也。侏儒身高三尺,臣身高九尺,俸禄却是一般,岂非撑死若辈,饿死小臣!圣上如不重用,干脆放我回家,臣不愿白白耗费京城之粮。

    武帝听后捧腹大笑,命为金马门待诏。至此东方朔得以亲近天子,时常备询。

    汉武帝有次与众侍臣射覆猜谜,亲置壁虎于盂中,无人猜中。

    东方朔道:臣尝学《易》,请允试猜之。

    武帝:未料卿尚有此能耶?若是猜中有奖,不中则罚。

    东方朔叠蓍成卦,详视半晌,故作大惊小怪:奇哉,怪也。竟是此物?

    武帝:休要招张弄致,只说内中何物?

    东方朔:似龙无角,谓蛇有足;肢行脉视,爬墙越户。不是壁虎,则是蜥蜴。

    汉武帝大奇,遂赐帛十匹。

    其后每遇射覆,东方朔每猜必中,武帝皆有赏赐。

    伶人郭舍本受帝宠,见被东方朔夺去风头,由是嫉妒非常。遂奏请天子:东方朔狂妄自大,猜中只是偶然。臣亦曾学周易,请与其一决高下,若是落败,甘愿受罚。

    武帝:既是如此,则便当众比赛。东方朔若是落败,自也受罚。

    于是召集内侍宠臣,便在偏殿摆下擂台。郭舍人专拣蹊跷之物,先用树上寄生虫出题,不料东方朔叠指卜课,便即猜中。郭舍不服,连出谜语,东方朔应声就答,毫不犯难。

    轮到东方朔出题,郭舍人倒也精于此道,但只能猜出一半,由此高下立判。于是郭舍受罚,输掉万钱,皆归东方朔之手。汉武帝便命东方朔为常侍郎,自此宠幸有加。

    时逢炎夏酷暑,汉武帝出猎所获甚丰,因命赐肉给侍从将士。太官丞负责分肉,迟迟未至,众将士在宫外列队相候,个个汗流浃背,热不可耐。

    东方朔见此,便拔剑上前,自行割肉,转身即走。

    同僚见此,齐都惊道:不待丞吏,自行割肉,岂非欺君?

    东方朔:如此伏天,再等下去,非但其肉将臭,人亦将中暑致病。反正是受天子之赐,何不顺从权变,及早回家?公等在此等候可矣,我先受天子之赐。

    一面回答,一面携肉登车,扬长离去。

    太官丞姗姗来迟,将肉分毕,果然诸将已有不少中暑者,肉质亦不新鲜。太官丞不察己过,因闻东方朔自行割肉而去,十分不悦,次日上朝,便将此事上奏天子。

    武帝闻奏,便问东方朔:昨日赐肉,卿不等诏令下达,就割之而去,却是为何?

    东方朔也不分辨,脱帽跪谢:臣有罪,愿领责罚。

    汉武帝:既曰认罪,请对众卿自责可也!

    东方朔:喏,为臣遵旨。

    再拜而起,对众臣扬声说道:东方朔!接受天子赏赐,却不等诏令下达,何其无礼耶!拔剑割肉,何其豪壮耶!割肉不多,又何其廉洁耶!回家送肉与妻,又何其仁爱耶!

    众臣闻此,哄然大笑,致有捧腹委地者。

    汉武帝:朕本使先生自责,孰料竟是自赞不已也!赦卿无罪,更赐一石酒、一百斤肉,速速拿回家去,送给妻子,以显寡人仁爱可也。

    众臣闻此,又是一场哄笑,捧腹者以致倒地难起。当日嘻嘻哈哈,君臣皆欢。汉武帝因见天热肉多,恐不耐久存,于是诏命散朝之后,便留众臣在殿中饮宴。

    酒席宴上,东方朔架不住同僚皆劝,以至醺醺大醉。忽觉内急,因不及登东,即进入殿中,在殿角小便。本以为此举隐秘,未料被同僚看见,由是当场上书弹劾。

    汉武帝无法回护,命将东方朔免除官职,贬为庶人。但不许回乡,命在宦者署待诏。

    时有天子胞姊隆虑公主,年老多病,只有一子,被封昭平君,娶武帝之女夷安公主为妻。自幼恃宠骄横,胡作非为。因酒后暴怒,斩杀公主傅母,由是被捕入狱。

    有司经过审查,据实上奏:依照汉律,杀人当斩。

    隆虑公主闻此大恐,扶病进宫来见天子,以自己病重将死为由,替子求情。

    汉武帝情面难却,便答应其姐:可用黄金千斤、钱一千万,以赎昭平君一死。

    隆虑公主由此志得意满,这才出宫而去。

    然而武帝不欲违逆法律,是用缓兵之计将胞姊支出,随后便令法官依法判决,终决死刑,将昭平君斩于狱中。隆虑公主闻此,乃与儿媳抱头大哭,痛不欲生,皆都怨恨天子。

    武帝闻说胞姊与爱女痛哭,亦觉后悔,食不下咽,入殿不语。

    东方朔见此,却举酒相贺:臣向陛下祝寿,长命不死!

    汉武帝大怒,拂袖下殿而去。傍晚之时,又诏东方朔入宫,问道:卿何祝酒为寿?

    东方朔答:臣因见陛下悲伤,必损其寿;酒乃消愁之物,故以酒祝。陛下刚正至公,大义灭亲,故曰长命不死,又可为陛下解愁也。

    汉武帝由是转悲为喜,复任东方朔为中郎之职,并赏赐布帛百匹。

    夏去秋来,草壮马肥,天高气爽。

    汉武帝酷爱骑射,常借平阳侯府中车仗出游狩猎,每次出行,便即一至五日不还。

    因不满足其乐,又恐十分扰民,便欲修建上林苑,就近游猎。乃命估算苑囿中所占农田价值,欲以京畿荒地,抵偿农民现有良田。

    东方朔在场,便向武帝谏言:上林苑所处之地,物产富饶,地势险要,又易于耕作。若皆命修成林苑,则非惟不恤农时,更非富国强民之计。

    武帝:我为天子,拥有四海,只辟数千亩上林之苑,以备游乐,有何不可?

    东方朔:为帝王者,勿以小恶而为之,休以小善而不为。殷纣王、楚灵王及秦始皇者,皆为天下雄主,且智谋出众,睿智非常。只因大兴土木,不恤民力,导致天下大乱,陛下岂不闻乎?臣善易算,陛下知之;亦精天文,陛下不知。今献《泰阶六符》,望陛下详之。

    武帝亲览其书,见内中载叙历代天象变异,以及对应当时国中大事,皆都有根有据。于是自省所做之事,立时改过,遂罢修建上林苑之议。

    又拜东方朔为太中大夫,食禄一千石,加给事中之衔,并赏赐黄金百斤。

    这日朝散,汉武帝正与东方朔在殿中闲话,忽然内侍来报:禀报陛下,奇事非常!

    武帝:有何异事?

    内侍:建章宫内,忽现一物。形似麋鹿,宫中无人识之。

    汉武帝大奇,于是便命东方朔随同入宫,亲自来看。到时果见一物,正如内侍所言,形似麋鹿,却又不是。那物见到武帝,嘶鸣三声,纵跃出宫,瞬时不见。

    东方朔笑道:奇哉,妙哉!此物出现,真乃国之祥瑞也。

    汉武帝:如此说来,卿知其为何物耶!

    东方朔:臣知其为何物,但请陛下赐以美酒佳肴,方可说之。

    汉武帝:倒也正好,朕亦有些腹饥,便赐贤卿侍宴可也。

    东方朔谢恩,遂与天子共食。

    酒足饭饱,汉武帝诏命撤食,然后又眼盯视东方朔:适才所见,究是何物?

    东方朔却不回答,又奏请道:臣之府外某处,有公田、池塘数顷,请陛下赏赐。

    汉武帝:卿须小心,此是趁机勒索也。皆依卿之所请,若说不出时,加倍惩罚!

    东方朔:此物非别,名曰驺牙。当远者将欲归附,驺牙先现,臣故曰乃是国之祥瑞。

    汉武帝:卿何以知之,以何为据?

    东方朔:此易辨之。其齿前后均同,大小一致,而无门齿,故曰驺牙。

    汉武帝闻此,将信将疑。期年之后,匈奴混邪王引领部族十万人来降,要求内附汉朝。武帝方悟驺牙之事,于是大赞东方朔奇能无双,又复赏赐其诸多钱财。

    东方朔领赏谢恩,愈加得意非常。

    汉武帝命其随同游苑,忽见一种奇树,随口问道:贤卿见多识广,此树何名?

    东方朔一怔,亦顺口答道:启奏陛下,此树名谓善哉。

    武帝将信将疑,暗暗记在心中。转过年来,引众臣游苑,再见此树,于是考问诸卿,皆答不识。武帝于是笑对东方朔说道:卿谓此树何名?说与众家爱卿。

    东方朔略一沉思,随口答道:启奏陛下,此树名叫瞿所。

    武帝怒道:去年之时,卿谓此树名曰善哉;今云瞿所,何前后不一耶?

    东方朔早忘此事,暗道糟糕,忽灵机一动答道:大马小驹,长鸡幼雏,大牛小犊,稚儿长老。昨日善哉,今日已长成瞿所。生老病死,万物成败,何有定数?

    汉武帝此时已经明白,东方朔定也不识此树,但赞其反应敏捷,于是大笑而罢。

    汉武帝游幸甘泉宫,见驰道中有红色小虫,牙齿耳鼻皆具。询问众臣,无人能识。因回头看见东方朔跟随在后,便唤其来看:卿观此虫,乃是何物?

    东方朔奏道:此虫名叫怪哉。

    汉武帝:胡说!世间万物,焉有取此为名者?

    东方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臣闻凡关押众多无辜者之地,人皆怨气冲天,必叹息曰:“怪哉怪哉”!藉此感动上天。因怀愤而生,故名怪哉。

    汉武帝:以何为证?

    东方朔:陛下若不信臣,可唤年老宫人问之,或查地舆之图,此处定是当年秦朝狱所。

    汉武帝当即询问年老宫人,并命同时翻阅地图档案,果如东方朔所说。

    于是又问:如何驱之?

    东方朔答:凡有忧愁于心者,以酒解之可也。陛下只用酒灌之,此虫自然消失。

    武帝又不信,遂使人将其虫放置酒中,果真片刻消散不见。

    群臣见此,无不惊讶。武帝赞道:先生之才,可谓通神。

    东方朔趁机奏道:臣闻有人因杀上林苑鹿,被有司判为死罪,此事有诸?

    汉武帝:贤卿又欲管闲事矣。此人不该死乎?

    东方朔:臣并未说此人不该死也。连犯三大罪状,岂可不死?

    汉武帝:只杀一鹿,何有三罪?卿若说不出来,也是该死!(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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