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难同当
陈家的族学架子摆得很高，除了陈家的主枝，旁的人想进去、哪怕是旁支的子弟，都得要通过入学考试，然后根据水平擢取入学。
虽然条件苛刻，但学子们还是非常想进去的。因为陈家有藏书，教学的还有陈家出身的秀才、进士，师资甚至超越了县学。
如西妗这种没有功名在身的读书郎，更是对陈家族学趋之若鹜。
沈家这是一座一进的小院子，西边屋舍被收拾出来当客房，东边是给沈池住的。就这么块狭地，又塞了两个仆役，整了个马厩，越发显得逼仄。
这就是原书给沈池这个男主的设定。
落魄小官宦家出身的庶子，少年时寄人篱下受尽欺辱，被白月光未婚妻执意退婚、和世家嫡女陈十二娘两情相悦又历经坎坷，最终位极人臣后，才有了那般坚忍的心性和嶙峋的手腕。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他白月光？”西妗越琢磨，越觉得不对，“沈池认识我吗，他对我分明是相见不相识。”
“宿主毕竟曾是别人的未婚妻，他觊觎你。”系统说。
西妗见世面了：“五岁的他觊觎七岁嫡兄的未婚妻？”
“……当然不是这样简单。”系统模棱两可的，像是隐藏什么秘密，“宿主以后有机会，自己去问男主，毕竟，我们这边也只是依照程序判定宿主是他的白月光。”
说着，系统的电子音居然有了一丝诡异的惆怅：“我们毕竟是智能，无法设身体会人的情感。”
它们只会模仿、分析、按照程序设定具体反应。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那款对我动不动冷嘲热讽的电子音也是你对不对。”西妗这双眼看透太多，“发现我这个人格外的犟，硬来不行，于是你日常交流定成了这款老实巴交的电子音。”
“不对，没有，之前那个不是本系统。”系统斩钉截铁地说，“本系统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一直是宿主的好朋友。”
西妗就笑笑，“那么好朋友，陈十二娘跟沈池两情相悦了吗？”
“……他们还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西妗太懂了：“我就是那个‘难’对吧？”
她悟性太高，眼前的虚拟屏上炸开了几朵烟花。
是系统给她放的。
无语地摸了摸额头，西妗走到了东边屋舍，沈池正等着她呢。隔扇的影子覆下，从他深刻的眉骨边刮过，落于他身躯上，在淡青色直裰上化开暗色。
他看到西妗，微微一笑，清隽的眉眼蕴起温意：“阿兄，你来了。”
不是问句，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西妗瞅了他一眼，他自己还没意识到呢，依然是一副温谦的姿态，大约觉得自个儿装的不错吧。
刚刚西妗用他的衣袖擦了沈父的脸，这么快他就换了一身衣裳，看来是真的有洁癖，也真的嫌恶他爹。
西妗也露出一丝微笑，和气地说：“二郎啊，你知道为兄为何而来吗？”
他俩言笑自若，仿佛从没有发生过龃龉，方才在正屋里的争吵就没存在过。
老叟躲在外头听墙角，这会儿忍不住歪了歪嘴。
他如今真的认为屋里两人是亲兄弟，就算异父异母，那也是当之无愧的亲兄弟。
屋里，沈池抬眉：“阿兄不恼我了，是来与我抵足而眠的？”
“也不是不行。”西妗在他这巴掌大的屋舍里转，在桌案前站定，盯着上头搁着的一只红木小匣子，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呀？”
这就有点明知故问了。
沈池“哦”了一声，正经道：“是收拾出的老物件，我正要把它束之高阁。”
束之高阁。
好一个束之高阁，搞得他们沈家还有高阁一样。
“撒谎！”西妗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痛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骗我，沈池，你到底没把我当兄长啊。”
“阿兄，我没有——”
“是，你没有，你没有一点有福同享的心思。”西妗拍着案，“这分明是十二娘子送给你的，是你往上的青云梯！”
沈池一懵，俨然有些挂不住面子了：“阿兄如何得知？”
以后还是要跟陈姨娘合作的，自然不能随随便便把她卖了。
西妗逡巡四周，宛如一个智者：“此间屋舍里可没有旁的红木家具，何况这只小匣子，红木成色各外好一些，非寻常人家可用。沈池，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非寻常人家可用”。
沈池掩下眼睑，眸色晦暗。一个颠沛流离没过过好日子的少年人，会有这样的眼力见吗？
“更何况，这个小匣子的样式，分明跟上回陈老夫人赐予你的大箱子一模一样！”西妗还在输出，“当然……至关重要的一环，是我在沈家门口看到陈家马车的背影了。”
沈池：“……”
那没事了。
“阿兄所言是真，应当将它束之高阁也是真。”他说道，“这不是一份好礼。”
“你都没打开，就知道匣子里头有什么了？”西妗听不得沈池说呆板的话。
“我只知道，这是十二娘子送来的，而我不应该与她私相授受。”沈池说得跟真的一样。
西妗听笑了。
前前后后的，沈池都被陈十二娘帮扶过很多次了，这会儿却立起牌坊了。小匣子在他手上还说这种话，也是不怕臊。
对于这种茶里茶气的男人，就得让她这种恶毒之人来治。
西妗一把子抱起小匣子，理直气壮道：“既然你不要，那就给我吧，我也想跟十二娘子有缘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这只小匣子上。
沈池语调坚决：“不可。”
“？”西妗开始生气了。自己不要又不许别人要，这也太坏了。
“既然里面藏有青云梯，阿兄，你我都看不得。”沈池诚恳地说，“不然与舞弊之人又有何异？”
“是就是罢，二郎，其实我过来不是找你有福同享的，我是来找你有难同当的。这事我们一起干挺好。”
她当不了主角，就把主角拉到她熟悉的领域来，再用她丰富的实战经验玩弄他。
何况，她觉得沈池就是在装，真是这么个讲原则的人，怎么可能在原文中爬到高位。
沈池闭了闭眼：“我不需要。”
西妗：“我需要。”
“阿兄也不需要。”
“我现在马上就要！”
“啪”一下，梅开二度。
在他们的纠缠中，小匣子坠在地上，口被摔开，露出来的纸上字迹清晰可见。
“……”
沈池仿佛遭遇了什么奇耻大辱，他指节捏得苍白，侧过眸光仓促后退两步。
他失贞了！
“这不挺好，你不看才是糟蹋了十二娘子的一片苦心。”西妗道德低下，蹲下来翻阅纸张，“你不要我真把这些都带走了，回去细细地学习。”
沈池听不到她的话了，他只在喃喃自语。
“我不干净了。”他说道，“我不干净了！”
西妗：“……”
沈池疯了，她要走了。
可刚抱着战利品站起来，沈池就手臂一抬拦住她。
“阿兄，你不能走，更不能把东西都带走。你我虽缺了大德了，但还有补救的方式。”
“补救什么，我又怎么缺大德了？”西妗费解至极，“十二娘子送都送了，你怎地不怪她缺了大德，反而来指责求学心切的我。”
西妗发现沈池柿子专挑软的捏有一套，她成软柿子了。
沈池眼神微翳，这是被西妗戳破阴暗处了，斯文有礼的表象险些崩不住，但也就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眼尾勾住，他笑了一笑。
“阿兄，你说的对，我着相了。这既然是十二娘子的一片善心，那么自要将它恩泽于更多人，此事还需阿兄相助。”
什么叫做恩泽更多人。
就这么爱的吗。
西妗突然道：“十二娘子送与你的风筝呢？”
当初那个打着陈老夫人的名义送过来的大箱子里，除了书籍可就是陈十二娘亲手做的风筝了。书在西妗这里，风筝她当时就塞给沈池了，好像在此之后，她就没见过什么风筝的影子。
“什么风筝？”沈池露出迷茫的神色。
西妗看着他这副失忆了的模样，没有吭声。
沈池微笑起来：“十年过去了，阿兄还是跟垂髫之年一样。当年的阿兄带我玩耍，可是要把我当成风筝放飞到天上的。”
西妗缓缓地睁了睁眼。
原抱大腿文说了，被兄长带着放风筝是沈池童年时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后来，陈十二娘跟沈池放风筝时，他们俩的感情也会突飞猛进。
而此时此刻，她面前的沈池却在说：“而彼时西家的小娘子也在，她嫌我丑陋，不配被当做风筝。我终究没能够上天，这真是太遗憾了。”
当时的西妗，骑着小马过去的，听闻沈大郎的戾稚之言，一抬手用马鞭指住沈池，不高兴地说：“我要放的是美人风筝，你这个弟弟又不是美人！你想要玩他，还不如继续把他当马骑。”
坏了，坏了坏了。
西妗突然跟拉磨的驴一样，围绕着沈池的桌案转了两圈。
她问系统：“我不是穿书的吗，我应该想到的是文字，我怎么脑海里还出现画面了？”这不科学，何况她之前脑海里可没有这段画面。画面栩栩如生，仿佛原本就属于她记忆中的一部分。
“恭喜宿主触发gif，解锁相关剧情。”系统一派淡定。
“沈池见过我啊，他怎么不认识我？”
“那个时候，沈池才五岁，就像宿主，也不记得见过他啊。”
系统有理有据。
西妗冷不丁恶寒：“统子，你说我是沈池的白月光，不会就是说的这回吧，我唆使沈大郎把他当马骑。”
会不会沈池天真，不懂事儿，还以为他们两个在跟他玩呢。就像沈大郎用他打幌子当替罪羊，他却从小觉得沈大郎带他玩耍很友善。
关键沈池那时候才五岁啊，这剧情离大谱了。
“是宿主想的离谱。”系统呲呲的，“真想替男主叹气。”
西妗发现，最坏的就是系统，它给她的故事线不全，最起码西妗和沈池这两个角色的故事线不全。
是的，她至今依然认为所处的是一篇抱大腿文，里头都是命运被安排好了的纸片人。
纸片人作弊，那就作了罢，只要她不亏就行。
沈池不知道怎么地，看开了，不仅不拦着他了，还跟着她一起学习，只是动不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陈十二娘送来的不是完整的试题，而类似于后世画好的重点，跟着背诵复习就可以。
脱去陈十二娘让人妒忌的女主身份，西妗发现她就是个菩萨，她快要爱上陈十二娘了。
何小娘是麻利的人，他们这些大批从北方迁来的人口难免有些混乱，趁此机会，何小娘浑水摸鱼，给西妗上了户口。
西妗从此不是黑户了，她成了堂堂正正的男儿郎。摸着黄籍上的“何瑾”二字，她去往陈家族学报名入学。
陈家族学讲究的很，先交一吊钱，这是参试的费用，被选中后再另交束脩。
西妗看着告示。
大大的四个字——禁止夹带。
她还没怎么样，旁边一个小哥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我不想被脱光光搜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