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终是人间离别时

    今日是八月十七日。

    是二皇子的太子赐封大典之日，亦是卫凌峰的行刑之日。

    意识到这一切的岑思卿，仿若瞬间被冰冷的水泼醒。一股强烈的真实感涌上心头，让他一时凝噎，再次咳嗽不止。

    岑思卿的眼神迅速扫视四周，一切似乎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屋内的昏暗，飘荡着未消散的烛光，书桌上倒过的碗碟，泼洒在地的残羹剩饭，以及地面上自己被拉长了的虚弱而不安的身影，这一刻都凝结在了岑思卿的眼眸中。无尽的焦虑和绝望让他心慌意乱，不顾一切地向外奔走。

    素荷追了出去，担忧地呼唤：“殿下，您要去哪里？”

    岑思卿无心理会任何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阻止这场行刑。就在他快到宫门口之时，程欢和赵寅迅速拦住了他。岑思卿还在不断挣脱，但却无济于事，很快便被二人带回了院中。

    听见外面的动静，萧楚曦缓步从和鸣殿走了出来。她先是远远望了一眼院中的情形，然后脸色黯然地走向了岑思卿。

    萧楚曦温柔地看了一眼岑思卿，关心道：“殿下，天凉了。你身上的衣裳未免单薄了些。该换了。”语气中透着温和，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忧伤。说完，随即又命令程欢和赵寅道：“带殿下回屋更衣。”

    程欢和赵寅二人听令，架着岑思卿向偏殿走去。岑思卿不敌程欢和赵寅的力气，他大声喊道：“放开，让我走！今日是十七日，我要去见卫凌峰！”见二人并未有停下的意思，实在无计可施，岑思卿只能声嘶力竭道：“本殿下命令你们，立即松手！”

    程赵二人被岑思卿的喝止所动，朝萧楚曦看了一眼，手上的劲儿也松了一些。便是趁这一刻，岑思卿挣脱了二人的手，再度疾步而去。

    然而这一次，萧楚曦站了出来，将岑思卿拦在了偏殿前。

    “你让开。”岑思卿对萧楚曦喊道。

    萧楚曦没有退步，而是故意牵制住了岑思卿的每一步。她盯着岑思卿没有说话，她没有想到，不过几日的时间，岑思卿便已经消瘦了许多。他眉骨和下颚的线条更加清晰，也更加的凌厉了。“我知道殿下想要去见卫凌峰。”萧楚曦凝视着岑思卿，声音平静而坚定：“但是我答应过卫凌峰，不能让殿下这么做。”

    萧楚曦的话语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了岑思卿前进的道路。她的眼神里，既有着理解和同情，又有着坚定和拒绝。此时，她身上散发出的决然之气，让岑思卿感到心头一阵阵颤抖。

    岑思卿听了萧楚曦的话，默默地立在了原地。他感觉身体仿佛被束缚，心中涌起一股无助感。良久，他依旧选择了转身离去。

    萧楚曦一手拽住了岑思卿的胳膊，劝说道：“殿下莫辜负了卫凌峰的一片苦心。”

    岑思卿眼眶泛红，他盯着萧楚曦的双眼，坚持道：“但如果我不去救他，便没有人可以救他了”。

    萧楚曦感受到了岑思卿心中的坚决与担忧。她心中涌起一丝无奈，却又被岑思卿的执着深深触动。但她依旧没有松手，而是略带哽咽提醒道：“殿下已经救不了卫凌峰了。”说罢，又不得不毅然道：“卫凌峰不想让殿下看到他如今的模样，也不希望殿下再为他以身犯险。若是殿下再如此一意孤行，非但无法救他，还会把自己、把整个荣和宫送去为卫凌峰陪葬。”

    岑思卿听言，终于面对了现实，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萧楚曦，心中矛盾交加，步子也迈不动了。他抬眸看向萧楚曦，又望向了萧楚曦身后的一众人。他们所有人都面容憔悴、担忧不已的注视着岑思卿，令岑思卿忽然意识到，今日他已无法走了。若是他今日真的不顾自己，前去制止了行刑，整个荣和宫都必将受到牵连。

    岑思卿心中涌起千种情绪，他站在原地，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苦涩。这一刻，他心如坠入深渊，彻底放弃了抵抗。

    岑思卿声音微弱，充满了无尽的忧伤，仿佛是在向上天哀求：“我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说完，他感到身心俱疲，顷刻跌坐在了偏殿前的台阶上。绝望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子，深深地刺入他的心，令他的身体变得僵硬，好似瞬间被尘封在了时间的流逝中。

    岑思卿表情茫然，颓然地独自坐着，眼中的泪水静静地滑落，他却没有察觉。直到他又望向院中的所有人，从他们的眼神中窥到了悲伤，岑思卿才终于渐渐泣不成声。他身体颤抖着，绝望和痛苦的情绪不断向他袭来。

    这一刻，岑思卿清晰的感受到了一切，他试图忍住，但情绪已然无法控制。这突如其来的真实感，令他的所有感知瞬间变得敏锐起来。

    远处，传来了欢庆的喜乐声。那一声声庆贺的鼓声，仿佛都击打在了岑思卿的心口上。他感到胸口异常憋闷，想要大声呐喊，但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

    突然，岑思卿感觉到胸腔和喉间一阵灼热，伴随着一股刺痛，一口鲜血从嘴里瞬间喷涌而出，刹那间染红了他的衣襟和眼前的地面。

    “殿下！”

    众人见状，皆惊呼着慌忙上前。

    此刻，岑思卿面容苍白，唇上还残留着殷红的血迹。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短浅，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被寒风所侵袭，手指也渐渐失去了知觉，变得冰冷而麻木。

    就在岑思卿以为自己支撑不住快要晕倒时，他的意识却又渐渐开始清晰起来。然而，清醒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丝的舒缓，反而更加深了他的痛苦和绝望。他想挣扎，想逃离这一切，但却无处可去，也无处可逃，只能任由苦痛折磨着他，将他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萧楚曦心中充满了担忧，她来到岑思卿身旁坐下。轻轻地握住了岑思卿冰凉的手，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却又发现自己无法开口。

    她知道，此刻的岑思卿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绝望，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于是，她选择了沉默，只是静静地陪在岑思卿身旁。

    临近午时，秋日的艳阳高悬，却令人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刑部大牢内，卫凌峰即将押送至刑场，他身着囚衣，被重重的锁链束缚着，步履蹒跚。

    一路上，秋风轻拂着萧瑟的枯叶，将寒意吹入每一个角落。墙上的青苔斑驳，墙脚下的杂草疯长，一切都显得荒芜而凄凉。

    与此同时，皇城的太庙内充满了喜庆的氛围，整个殿堂张灯结彩，威严而华丽的装饰照亮了每一个角落。金丝锦绣的五彩挂幔悬挂在殿堂之上，闪耀着耀眼夺目的金光。

    二皇子在众人的期待的注视下，缓步走入太庙内。他一袭锦绣龙袍，头戴金冠，神态庄严肃穆，显得威仪十足。两旁文武百官整齐列队，鼓乐喧天，一派欢庆和祥和之气。

    就在二皇子恭敬跪地，等待皇帝为其赐封之际，卫凌峰也走上了刑场。

    刑具摆放在刑场中央，刀光闪烁，锁链摩挲，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一名刽子手站在一旁，沉默而冷漠，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执行命令。

    卫凌峰被推到刑具前，他无力地跪倒在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此时，太庙内，皇帝临轩赐印。一侧，礼官开始宣读着太子的册命诏书。

    刑场上，执行官也正在宣读着卫凌峰的判决文书。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一声令下。

    吉时已到，皇帝将象征着太子身份的大印及案册交至二皇子的手中，二皇子垂首，恭敬地双手接过。

    时辰临至，刽子手手持着一把锋利的刀，刀刃闪着寒光，冰冷而凌厉。就在他刽子手查着刀刃的锋利度之时，卫凌峰双手反绑着已被按在了刑台之上。

    鼓乐声中，二皇子起身退出大殿。退出正门后鼓乐停止，此时二皇子再次向皇帝行跪拜之礼。

    秋风之中，刽子手得令，他将手中的大刀高举，毫不犹豫地挥下。他的动作迅速而准确，一道冷酷的光芒闪过，鲜血四溅，刀下之人溘然而逝。

    此刻，一声声清脆的撞钟声响彻皇宫。

    这既是二皇子的加冕喜钟，亦是卫凌峰的亡命丧钟。

    荣和宫内，萧楚曦遣开了众人，又从里屋取来了一件披风。她轻柔地将其披在岑思卿的肩头，然后继续陪着岑思卿静静地坐在台阶之上。一片宁静笼罩着两人，但内心却充满了无尽的悲伤。

    岑思卿的眼中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芒，此时，他的心如同被一把锋利的刀子割裂，痛苦不堪，又束手无策。

    突然，远处传来悠扬的撞钟声，这声音如同一根针刺进了岑思卿的心脏，他猛地紧握住了萧楚曦的手，泪水无法自控地涌出。他弯下身躯，拳头紧握，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带着一丝愤恨地低语道：“是我害死了他”

    萧楚曦感知到了岑思卿深沉的痛苦，她伸手，轻轻抱住了岑思卿，试图给予他一丝安慰：“殿下，不是你。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再自责了。”

    岑思卿感受到了萧楚曦的抚慰，他缓缓抬起了手，欲要回应这份温暖，然而却在即将拥抱她时停了下来。萧楚曦察觉到了异样，心中一沉，她原以为此刻已脆弱不堪的岑思卿会向她倾诉和依靠，却不料，突然被其硬生生地推开了。

    岑思卿双眼通红，含泪凝望着萧楚曦。他仔细端详着萧楚曦的脸庞，目光中充满了深情和痛苦，以及隐约的几分冷漠。然后，他对萧楚曦轻声说道：“过几日，我便派人送你离宫。”

    萧楚曦闻言，猛地抬起头，想要阻止岑思卿的决定，但却被其一个坚定的眼神拦住了。

    “离宫？”萧楚曦起身，难以置信的看向岑思卿问道。

    岑思卿回身，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萧楚曦。他没有回应任何话，便独自默默走回了偏殿。然后，决然合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