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
秋雨滞而不断,夜里隔着窗户只能看到医院的另一栋大楼,灰扑扑的白,没有一点生机。
何思淇定眼看着窗外,嘴唇触碰到冰凉后挪眼,一整个削了皮的苹果摆在自己面前,几乎要贴上鼻尖,无从下口。
对上陈桉一脸的正经,她有些泄气地靠在枕头。
那颗苹果又被送到自己的嘴前,她终于有些气恼地开口:“我自己来。”
陈桉握着叉子的手闪躲,微微侧头,“你躺着休息。”
病房的门被叩响,言清身后跟着两位护士站立在病床前,检查报告叠在床旁的柜子上。
何思淇顺手接过一张张翻看,不知何时旁边凑了个脑袋,比她还急切。
“检查结果全都正常,再观察一天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言清戴着口罩,双手插在白大褂里,声音闷闷地发出。
听到这话何思淇松了口气,为了配合检查她从昨晚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一口饭。
一点饿意都没有,直到现在,心才踏实落在地上。
陈桉握着叉子的手还举在一旁,暴露在空气,有些发黄的苹果再次送到她的嘴边,“垫垫肚子。”
“家属不要太干涉病人的日常活动。”言清在单子上写着什么,瞥眼扫过挨得极近的两人,“适当活动才有助于身体恢复。”
“言医生都这么说了,给我。”
只见他淡笑一声,侧着身子一口咬上果肉,声音闲散,“想吃自己动手削,适当活动才行。”
何思淇白了他一眼,眼光探寻着苹果的位置,那一整箱苹果竟都在窗边。
她起身后发现头已经不再钻心的疼,掀开被子准备去拿苹果。
一颗梨子送到眼前,言清拿来的,他从耳朵摘下一边口罩,轻声细语,“休息室拿的。”
何思淇接过,在陈桉面前一晃而过,饶有炫耀意味。
他重重咬在苹果上,声音压低,“家属不可以干涉,医生就可以。”
在言医生出门之后,她看到陈桉盯着门口处久久没有回神,调戏着他:“爱上了?”
似乎是被盯得有些发怵,他别过了脸,嘴唇抿紧,唇线绷得很直,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目前还只对女人感兴趣。”
何思淇伸手捏在他脸侧,这样的反应让她不自觉掐得更紧了些,硬是把陈桉微微凹陷的脸颊堆出了肉。
松开了手,他的面颊透着红,分不清是自己太过用力还是他太过纯情。
“言医生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了。”
“你们很熟吗?”
听到陈桉的发问,她蹙眉。
“不算熟,但”
但言清是医生,病人信任医生,理之当然。
“对不熟的人还是提防些好。”他冷着脸色,独自走向蓝色帘子后的另一张病床。
帘子后冷白的余光也透在何思淇的身上,他的身影像是映在幕布上那样清晰,因为他的无意触碰,帘子小幅度颤荡,影子也摇摆不定。
可以看到他高挺的鼻尖,额前的碎发,呼吸时起伏的胸膛。
医院的床被映得浅蓝,此时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他们二人,微弱的光源和静谧的空间,她的心里感到闲适。
看着陈桉的影子就如同在和他讲话一般,何思淇浅声询问:“你今晚睡在那里?”
隔壁床没了动静,时间停滞般,病房内只有时钟的滴答声。
“病房里就这两张床,不睡这里”
气氛怪异,她后知后觉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不用留下来陪我。”
秋雨似乎有意为之,恰逢雨止,周围太安静了,纯棉被褥与衣服的摩擦声像是开了扩音器,他在翻身。
透过影子何思淇心想陈桉应该是正对着自己。
不知怎的她也侧着身子,枕在自己的手肘上,想象着蓝色帘子后他的身影。
今晚竟毫无睡意。
她听到匀称的呼吸声,以为陈桉已经睡着,将埋在心底的一句话轻声托出:“陈桉你是不是太有戒备心了。”
“分人。”
没想到立即得到了他的回复,片刻愣神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带着懒懒的腔调,“对你我就没什么戒备。”
“但是”她有些犹豫,心头一紧,“我对你好像并不熟悉。”
何思淇很少听陈桉说起自己,一直以来他都在迁就着,他们之间永远是一人输出一人倾听,甚至连反馈都没有。
以至于想起陈桉时,何思淇可以想到他身上有几颗痣,可以毫不模糊地说起他每一个五官。
但却想不起他的习惯、喜好、情绪。
许久的沉寂,她翻身酝酿睡意,就当自己没有开口。
“何思淇。”
“在。”
每当他直呼全名时,何思淇心里总有异样的感觉,像千万条线缠绕,解不开,越理越乱。
“我也看不清自己,人本来就复杂多变。”
这句话语像是安慰,陈桉一时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她。
“和你的陪伴比起来这些都不足轻重。”
细碎的摩擦声短暂响起一瞬,何思淇的眼前比刚才更加通明。
她回首,帘子已被掀开,露出陈桉的上半身,恰好和他的视线相撞。
“这样还戒备吗?”他的笑淡如清风,而后轻阖着双眼,“就这样睡吧。”
这样相视而睡就像是躺在同一张床上,让她回想起小学时的大通铺。
当时她和陈桉是隔床,因为何思淇的床铺靠着白墙,她总觉得睡不踏实,只好翻身正对陈桉。
偏偏她是个不爱睡觉的,常常相视着朝隔壁做鬼脸,等陈桉被吓哭再立马装睡。
久而久之陈桉好像免疫,无论再怎样吓他,他都平静如同无风的水面。
某次何思淇错过了午饭,饿着肚子,躺在床铺上有些瘫软。
那个中午对着白墙她偷偷抹了很多眼泪,背部被什么东西砸到,心中更是委屈,她扭头看向唯一有可能的罪魁祸首。
他食指放在嘴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何思淇顺着疼痛来源向下看——一块已经被掰掉一小角的面包。
她抹掉眼上的泪,将面包掰成一块一块塞进嘴里,肚子里只有有一丝饱腹感何思淇都能够睡着。
不久后,均匀的呼吸声再次传来,他的睡眠很浅。
盯着他那被光映得明暗分明的脸,何思淇自己都没注意到嘴角自然的扬起,打了个哈欠后她一枕黑甜。
夜半三点,陈桉感觉到身体猛地一抽,突然间惊醒,手机的震动声接连。
他看向那个未知来电,走至窗边接通。
“陈桉。”刚听到电话的第一声,陈桉眉间紧皱。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嘉映有你的联系方式,我”
他准备挂断时,吕依柔有些急促地开口:“我今天见到高义了。”
听到这个已淡出生活许久的名字,陈桉下意识捏紧了拳头,正如她所猜中的,陈桉没有挂断电话。
“见一面。”
她留下最后一句话后便主动挂断了电话。
陈桉咬紧牙关,瞥向正熟睡的心爱的女孩,又停在半空放下。
他走到何思淇的床边,将被睡得已不知方向的被子拉正,目光却不小心瞥到领口那片春光。
那里的纽扣正好松散开来,露出一小片的丰满。
陈桉拉着被子的手立马放下,将被子边压得更紧一些,匆匆回到隔壁的床铺。
可身体某处似乎比他更早察觉到那份躁动情绪,似有似无地叫嚣着,久久不能归于平静。
实在无法他由侧躺转身平躺着,心想这后半夜似乎有些难熬。
窗帘浮动,何思淇感觉脸上有些痒意,她半醒间睁开双眼,被强硬打来的光晃到才是清醒。
旁边的床铺空着,床单平整没有褶皱,被子整齐叠放在床尾,就像刚来时那样,丝毫没有睡过的痕迹。
病房的门被推开,言清依然穿着白大褂,医用口罩遮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弯着笑的眉眼。
何思淇想要起身却发现被子四周被压得紧实,有些吃力,言清走近,病床上自带的便携餐桌被放下。
她有些拘束地将被子拉紧了些,率先开口询问:“昨天那个男生他……”
“一大早就出去了。”
言清说话时语调很慢,轻柔舒缓,或许和他的职业有关。
她心里有些埋怨,暗自吐槽:走的时候也不通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