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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借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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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借势

    “明日左右无事,格格您不妨去福晋院里,同福晋请安。”

    这话儿,她过来跨院时,便想着说了。

    于福晋来说,不过格格入府罢了。主子若不去福晋院中,福晋万没有自降身份来寻主子的道理。

    有这么一层姐妹情份在这儿,时间耽搁久了,不说福晋高兴不高兴了,便是旁人瞧着,也是不怎么像话的。

    这些事情啊,她想得到,胆小怯懦、一味只想着躲事的小姐,却未必想得到。

    少女低低的声音入耳,茗鸳眉眼微抬,好整以暇看着人儿。

    她细眉轻蹙着,静默了好一会儿,问道:“便只同福晋请安么?会不会怠慢了侧福晋,惹了侧福晋不愉?”

    “听嬷嬷说,这府上管内宅事情的是侧福晋,咱们缺什么、用什么都得同侧福晋说一声。”

    她越说着,声音便越小了,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用侧福晋来挡福晋罢了,她说完了,便垂下了小脸。

    白嫩的指尖捏住了团簇纹青花瓷勺,浅浅啜饮着尚热气腾腾的草菇蛋花汤。

    眸光轻轻的,并不去看芹儿微微涨红的脸颊。

    少女食指绞着浅碧色绣五蝶纹手绢,咬了咬银牙,暗忖道:“这人儿榆木似的,带不动。”

    真带不动。

    芹儿生了会儿闷气,待脸上热度下去了,方开口低声劝道:“格格您想错了。”

    “您是福晋的亲妹妹啊,便再是讨好侧福晋,侧福晋哪里会真心待您呢?”

    “您忧心侧福晋不快,便不想想您的亲姐姐,四福晋她会寒心么?”

    “侧福晋在府上眼看着是风光,可到底越不过福晋去,那是皇上赐下的婚事啊。”

    她有意压低了音量,说到这里,尾音却不觉上扬了。

    芹儿轻抬着下颌,继续道:“您呀,不必管什么侧福晋她如何想,只尽心侍奉好福晋便成了。”

    茗鸳:“……”。

    到了这会儿,她倒有几分明白了,福晋为何会在原主与二小姐间,挑了无甚主见的原主。

    且冒着四爷的忌讳,将这婢子送来了她身边。

    这丫头主意大,且坚定的很。

    她“铛”一声搁下了瓷勺,深看了人眼,垂目迟疑了会儿,到底缓缓点了头。

    先应下罢,明日她睡着不醒。她又能如何呢?

    芹儿觑着女子白皙的小脸,欣慰一笑。到这会儿,她便是再大条,也忍不住深思了起来。

    从前好说话的小姐,怎入了四贝勒府,就这般难说服了呢?

    ……

    夜色弥漫。

    与东书院灯火通明相比,东南跨院便只有寝屋与两间耳房亮着烛火。

    茗鸳看了会儿楠木包镶床一侧案几上,燃着的黄腊。

    不过拇指粗细,她尚记得东书院手臂粗的羊油腊,一顿饭用完,也不见苏培盛剪一回烛芯。

    而她这个,不消一会儿,便短下去一大截。漆黑的烛芯打着卷垂下。

    烛火跳跃着,渐生出了薄烟。

    她跪坐在床上,澄澈的眉眼扫过屋中楠木包镶床、小叶紫檀镂空案几。

    临窗摆着榻几、矮桌、足榻、墩箱,俱是小叶紫檀质地,上金漆绘着五蝠吉祥。

    要说,这屋中用的皆价值不菲了,却偏偏欠奉她几只蜡烛。

    茗鸳略略不解,便不深想了。直起了腰肢,“呼”一声吹息了蜡烛。

    拢着蜀锦锻面薄被,翻来覆去了一会儿,便阖上了眼眸。

    明月高悬,寝屋外间,一抹身影趁着皎皎的夜色,挪去了倒座房方向。

    ……

    翌日,天边的月光尚未隐去。

    寝屋的雕花木门“吱呀”声大开了,乍现的曙光经大开的门扉落入屋中。

    清凌凌的,透着寒凉。

    楠木包镶床上的美人儿,浓密的眼睫轻颤了颤,小手攥着薄被一角,翻了个身。

    白皙的面庞朝着里侧,缓缓陷入了沉睡。

    方消停没有几息,月白色绣花蝶富贵的床幔“窸窸窣窣”轻响了起来。

    一少女撩开了床幔,消瘦的身型越过幔帐,看着榻上尚沉沉睡着的人儿,暗拧了拧眉。

    隔壁院四爷,早一个时辰前,便点灯起了。

    她能听见东书院的响儿,东书院便能听见这边的。

    主子这般睡着,落四爷眼中,得了个慵懒倦怠的映像,便不好了。

    少女弯下了腰,凑近了榻上美人些,轻声唤道:“格格、格格……”

    一声高过了一声,茗鸳粉嫩的手指轻握成拳,白皙的小脸皱成了一团,眼睫颤颤的,阖眼缓了几息,到底没忍住暗咬了咬银牙。

    雪白贝齿,“嘎吱”作响。

    昨日,她睡到了日上三竿,尚无人打扰。今日……她长长吐息着。

    睁眼一看,果然是芹儿。

    她喵的。

    茗鸳紧攥的小手缓缓松了,轻眨了眨眼睛,拢着薄被坐直了身子。

    她略抬了抬手,身上杏色的绸子衣似流水一般,顺着她白生生的小臂滑下。

    倒说不清楚,绸子衣与少女的肌肤,哪个更细腻顺滑。

    芹儿呼吸微滞,张唇愣怔了好一会儿,方出言道:“眼看着辰时,奴婢记着格格您昨晚说起,今早要去福晋院子请安的。再晚些,便来不及了。”

    她说着,便不等chuang上人说话,弯腰捡着红杉木地板上软底绣鞋。

    并排着搁在了脚凳上,又起身,伸长了手臂,去扶榻几上半坐的人儿。

    茗鸳小脸皱着,略略偏侧过了身,躲了过去。她双膝微微拱起,整个身子缩成了小小一团。

    芹儿瞧着主子模样,心上是急的,却不知怎么了,不敢出言催促了。

    由着人儿抱膝坐了许久。

    天边日光渐盛了,碎银子一般洒了满屋。

    茗鸳松了双臂,手肘撑着膝盖,粉嫩的指尖轻摁着额角突突跳动的青筋,薄唇微启,神色恹恹问道:“若四爷在屋中,你也这般闯进来么?”

    好端端提了四爷,芹儿隐隐不安,拧眉想了会儿,却并想不出头绪,暗暗腹诽道,四爷怎会来这呢?

    服侍四爷的机缘,尚是福晋给的呢。

    她这般一想,倒底气更足了,巧笑了声道:“格格安心,四爷若来,奴婢定不会这般莽撞了。”

    “倒是格格您呀,从前在家侍奉夫人时,四更天不到便起了,今日要去福晋院中请安,竟睡到了五更天还未醒来。”

    这话儿,倒叫茗鸳忆起了原主,战战兢兢服侍嫡额娘的模样。

    一边有亲额娘催着,一边有这婢子怂恿着,原主七八岁上下,便拖着瘦弱的身躯,日日去嫡额娘屋中坐起了冷板凳。

    直至大前日,听了嫡额娘吩咐,入四贝勒府陪生病的姐姐。

    思及这些,茗鸢长呼了一口气。

    她白皙的面容上,脸颊处微透着红,拧眉凝视着芹儿,默了好一会儿,淡淡吩咐道:“出去罢,唤碧喜、碧绿进来服侍。”

    “你不必进来了。”她透过月白色的床幔,扫了眼前院。

    这会儿天尚黑着,她粗粗看去,便只看到了前院模糊的轮廓。

    她漆黑的眸光落在了小麦色皮肤的少女身上,轻轻叹息了声,重复道:“你不必进来了。”

    “去院里跪着罢。”茗鸢淡淡道。

    芹儿面上倏然慌了,她想了许多,却没有想过小姐会这般罚她。

    多大点事呢,便罚她跪着。她投向榻上人儿的眸光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与不忿。

    前院?当着碧喜、碧绿的面儿,她在这院子里还如何自处呢。

    芹儿脸涨得通红,“噔”一声便跪下了,红着眼眶道:“奴婢做错了,您罚便是了。可眼下,咱们要去福晋院子,等回了您再罚奴婢不迟啊。”

    她哽咽求道,这会儿提福晋,便是要用福晋压人了。

    却不想,她话落下,便见榻上人儿,阖上了眼睛,看也不想看她了。

    说心里不慌,就是骗人了。她服侍人儿十余年了,尚第一回见着。

    茗鸳阖眼静默了须臾,方睁眼看着跪地的少女,反问道:“去福晋院子?”

    她说着又叹息了声,轻轻道:“便是你这般,我才不敢带着你,去福晋院子。”

    芹儿抬眸,满脑子疑问,倒忘了哽咽。

    茗鸳继续道:“今日你莽莽撞撞,冲撞的是我。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可这性子一旦养成了,难免不会冲撞了四爷与福晋。”

    “福晋是自家人,便不说了。”

    “四爷呢,若因为你恼了我,恼了福晋。更甚至牵连了都骑尉第,你有几条命够赔?”

    她这话儿,有意夸大了事实便罢了,还顺手借了某人的势,一番狐假虎威下来,她到底是心虚的。

    可一想,东书院堂屋,她为了自保,尚还撩拨过人。

    一时又觉得没什么了。

    芹儿身躯僵了又僵,抬眸看了人许久,也没说出来什么话来。

    嗫嚅了半晌,低低道:“奴婢知错了。”

    “福晋院子,您还带奴婢去么?”她不确定问。

    茗鸳微微纳罕,都这个时候了,她倒没忘记去福晋那儿,拧眉思忖了会儿,道:“你去外面跪着罢,这边有碧喜、碧绿,不会耽误什么。”

    “天尚早着,等你跪完了,收了性子,还带你去。”茗鸳柔柔笑着道。

    说到底,人在屋檐下,她哪里敢带旁的人去呢?

    芹儿屏息凝神着,一听还是要跪,她轻抬起了下颌,下意识便想辩解,“奴婢已收了性子,不用跪了。”

    撞上榻上人儿漆黑的眉眼,她小麦色面庞缓缓垂下了,难得恭谨了一回,行礼低低呢喃了声,“是。”

    到这会儿,她倒咂摸明白了,她若不跪,她便不会去福晋院子。

    可话都传过去了,如何能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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