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亲戚
翌日晨,洛听风晨起练剑,才将长剑收入鞘中,立马被秦桐派来的侍女叫住。
“公子,夫人喊您过去。”
洛听风点头。
正院当中站满托举衣冠鞋佩展示的侍女,秦桐让人将刚刚挑中的东西用盘托好站至屋前,三个一组,一组一套,屋前满满当当站了六排人。秦桐继续挑拣,神情专注,略倾身时,青黛长裙离地仅差毫厘。
“夫人,三公子来了。”
洛听风看着庞大的阵势,眉心跳了几下:“娘,这是?”
“来了。”秦桐转头,朝一侧扬了扬下巴,示意侍女把衣服送上前去。
“过两天去公主府,可得好好装扮一番。虽说我们曾经赴过公主府的宴,但这次不一样,可得郑重些。”秦桐喜道,“娘之前总觉得咱们家风水不好,你们兄弟三人在家闹腾,在外对待姑娘却一个比一个冷清,你两位兄长总叫嚷见不着姑娘,当娘不知道吗,不是没姑娘,是他们两个目中无人,只挑合心意的姑娘看,偏生口味还刁钻,如何能挑中?放在以前,娘最担心的就是你,你连嚷都不嚷,以后该怎么办。”
秦桐满意地拍了一下洛听风肩膀:“这回好,咱们一鼓作气将事情办成,以后也不用像你两位兄长一样瞎胡闹。快,把这身旧衣脱了,咱们一套套试。”
她眼里燃起势在必得的焰芒。
洛听风被她推进屋进进出出换了二十套,秦桐不让他穿一眼看上去就憋闷的全黑衣袍,五花八门的颜色都让他试了个遍。秦桐左看右看都不对味儿,她儿子那张脸冷峻,还是深色显气质。秦桐不甘心,最后给他拼了个黑白金三色,叫十个绣娘连夜赶工,务必在两天之内用金线给他在衣上绣出大气典雅的花儿来。
秦桐仍不放洛听风走,从箱中取出块红色布料在他面前比了又比,欣慰道:“不错,我儿真好看。”
“老三,出去逛啊。”两兄弟齐声并肩朝院里走来,打断秦桐兴致。
洛观雨看见满庭新衣布料,诧异道:“娘,还没过年,现在裁红衣是不是太早?”
秦桐斜眼瞥他:“哦?谁说要过年。”
“不过年?这是做什么?”
秦桐看着老大不小两个兄弟,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唉。”
她挥手让侍女将东西收好,转身离去。
“娘这是怎么了?”洛观雨不明所以,洛辞云凝神思索片刻,总觉得自洛听风回京后,他们一直遗漏了什么细节。
洛观雨很快收回目光,抬起胳膊捅捅洛听风,开始算昨天的账:“你为什么跑?”
洛听风理所当然:“你们能追,我为什么不能跑。”
洛辞云说:“你消失了整整一天,那几条街我们找遍了,只剩寻欢阁和银阙坊。你说实话,究竟去了哪里。”
洛观雨附和道:“你若去了寻欢阁,以后铁定找不到媳妇儿。还是说你看上银阙坊哪个舞姬?不是我说,人家卖艺糊口,谁知道家里有几口人要养,我劝你收起那些龌龊心思。”
洛听风冷笑:“你干净,所以见着姑娘了?”
“你居然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果然脏了!”洛观雨心痛道,“回头是岸,你今日必须与我们出去。”
洛辞云:“叶家在办赏花会,我们一道去。”
……
昨日,舟舟被洛听风咬狠了,打算晾他几日,她一早耐心在家整理侍卫搜集来的情报,名单上罗列出那日参宴的人物名字,她视线在“林念芷”三个字上停留。
林念芷是相府千金,舟舟立即联想到最近那些有关千金出走的话本,她不免多看这个名字两眼。她记得林念芷是个温柔的美人,除了赴宴,日常极少在外露面。林念芷琴艺高超,但凡出手,必然赢得所有人的赞誉,她总被人群簇拥着走,在女儿堆里的地位就像才子群中的闻人璋。
舟舟经常赴宴,曾经也有一群人围着她转,但她不喜主动与人打交道,每次都找借口离群,久而久之,聚在她身边的人少了,但时不时依旧有人上前与她寒暄,林念芷就是其中之一。
这位千金讲礼,她记得所有赴宴之人的名字、样貌、背景、喜好,无论对谁都能温声细语地聊上几句。她只与女儿家闲聊,如果免不了有男子同时参宴,她要么低头行礼,要么抬头垂目,等别人过来见礼。相府规矩森严,不许她在外与男子多说一句话。
巧儿见舟舟紧盯着这个名字,开口道:“郡主,您可是在意她与闻人公子的那些事?”
舟舟警觉地问:“什么事?”
巧儿愤愤不平:“有人说,闻人公子正是因为林小姐才拒绝您的香囊。还有人说,林小姐对他有意。”
舟舟蹙眉,她领略过“传言”的威力,知道不可全信。可她要弄清事实真相,连这些毫无根据的流言都得听一听。
她家与相府不对付,母亲厌恶林渊崇,她则厌恶那个想要娶她的断腿公子林瑞。林家认定是她母亲陷害林瑞摔下马匹,可他们没有证据。
送她出京的会不会是林念芷?
舟舟心中存疑,提笔在她名字上画了个圈。
“京中小姐们最近在做什么?”
巧儿说:“许多人在学武呢。”
舟舟问:“林小姐也学?”
“林小姐待在家里,没听说她学。”
舟舟点头,叫人准备马车,她要四处转转,切身体会一把京中变幻莫测的风气。母亲不在家,她外出前找父亲报备。府中下人说:“驸马在厅中见客。”
“又有客?”
舟舟绕至厅后,止住脚步。
悄悄往里望,一腰背佝偻的男子谄媚地笑道:“驸马。”
乐璟说:“宋先生,若我没记错,你昨日拿到药钱离开。此时应当已经找到大夫为妻治疾?”
老宋捂着胸口悲痛道:“翠娘她……昨日夜里走了,撇下我与娇娇不管了啊。”
他痛哭流涕。
“我只恨不能与她一道去了。”说罢咳了两声,“大夫说我也时日无多,最多只能再活三个月,可怜我家娇娇孤苦伶仃,在这世上无依无靠。”
乐璟勾起的嘴角放平,目光渐冷。
老宋继续说:“驸马,我们也算一家人啊,翠娘经常提起您……”
舟舟没听清前面几句,此时耳朵竖起:翠娘?什么翠娘?母亲知不知道这个翠娘?
乐璟不耐烦地打断:“来人。”
“慢、慢!”老宋赶紧朝屋外招手,“娇娇,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点进来。”
舟舟躲在屏风后,更怒:娇娇,哪里来的娇娇?
她舟舟都不知道外面还有一个娇娇!
舟舟循着老宋招手方向望去,外面果真静悄悄站着一个女子,听到呼唤后,她踌躇着向里迈进脚步,怯怯向乐璟行了一礼:“见过驸马。”
“小女名叫宋娇,今年十六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老宋没看出乐璟不悦,继续道,“娇娇与翠娘长得像,翠娘是乐家人,娇娇何其有幸与驸马您沾着亲缘啊。她一向乖巧懂事,若您不嫌弃,可将她留在身边……对了,听说长公主最近心情不佳?娇娇最会哄她娘亲开心,一定也能讨长公主喜欢……”
原来是亲戚!舟舟更加怒不可遏,老宋的算盘珠子打得叮当响,简直要崩到她脸上。
这人根本不知道她回京的消息,居然妄想让那个娇娇替她做这个郡主!
舟舟到处找笔,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俩人的名字加到那份名单上!然后画个大圈!可疑!可恶!
老宋说:“娇娇,快抬起头,让驸马看看。”
宋娇抬头,那是苍白的、楚楚可怜的一张面庞,她看见乐璟时眼里流过畏惧,继而化为坚定,眼里带着生怯与倔强,行了一礼道:“娇娇无意留下。”
老宋呵斥:“你向来乖顺,怎在这时说胡话。”
乐璟不容置疑道:“送客。”
“是。”左右高大护卫立即上前。
“驸马!您仔细再看看!”老宋喊道,“翠娘是您姐姐,血脉至亲,娇娇和她像极了!你忍心让姐姐的女儿流落街头,跟一个将死之人过苦日子吗!”
凶蛮的护卫架住他胳膊,老宋终于露出真面目:“让她当个使唤丫头也行!我把她卖给您,您开个价吧!多少都行!血浓于水!我命不久矣,实在是没办法啊!”侍卫狠狠捂住他的嘴。
宋娇看见父亲被如此粗暴对待,心有不忍,犹豫地朝乐璟方向望去,下定决心喊了一句:“舅舅。”
她又冲乐璟行了一礼:“娇娇在此替父亲赔罪……”
乐璟淡淡道:“我不是你舅舅,我昨日已经与你父亲说过,翠娘并非乐家女儿。她被乐家收养,最后自行离开。看来他并没有告诉你。”
宋娇一愣,低下头,瞳光发颤:“原来如此,是父亲糊涂了。”
她转身离开,脚步踉跄。
直到外人全部走干净,乐璟才对着屏风那边唤了句:“舟舟。”
舟舟慢吞吞挪出来,手里拿着不知何处寻到的笔,早将“老宋”和宋娇的名字圈了八百遍。
乐璟看见纸上字迹,温声笑问:“怀疑他们?”
舟舟实话实说:“不知道,爹,我现在看谁都像要害我。他们何时入的京?”
“京城戒严之前,那段时日难以查到踪迹,又或者是前天。”
舟舟沉下心想:“他们混不进宴席。”
“无论如何,警惕些是对的。我与你母亲已让人仔细去查几个地方,有我们在,你无须过于操心。”乐璟笑问,“那么现在,你还要不要出门?”
舟舟说:“当然要,我不能一辈子躲着,消息传得太慢,我现在就要让全京城都知道我回来了,免得有谁居心不良,妄想让人替代我的位置。”
“我们舟舟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