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童
桃花渡原是处归隐之地,有广袤的旷野,春桃怒放的景色极美。此处二十多年前才逐渐被世人所知,不知哪里传出月老降世的典故,还有旧址与诗为证,从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成为年轻男女求姻缘的圣地。满园春色下,树上挂满红丝,万千红绦迎风而荡,实乃世间奇景。
五月,没有了纷飞的花雨,求姻缘最好的时间已过,某些树上仍挂满祈福之物。
“月老红绳,一条十文!”
“情人结,祈福香囊,不灵不要钱!”
“童叟无欺嘞……”
舟舟经过一条闹市,商贩吆喝,游人讲价,路上行过许多车马,她还看见有人往树上爬,誓要把刚买的月老红绳挂在最高的枝上。本地桃树枝干粗壮,但他爬的那株桃树好细,应该是近几年新长的,此时被人一脚踏在腰上,疼得瑟瑟发抖。
舟舟只听喀嚓一声,一根枝条断了,她慌忙捂上眼,没听见惨叫,舟舟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缝,发现那人好险挂在树上,被吓得够呛:“来人啊,救命,救命啊!”
底下人群慌忙上前搭把手。
“说了多少遍不能爬树。”
“折了别人的姻缘线,是要遭报应的,”
舟舟缩进车内:“桃花渡比我想象中人要多。”
洛听风在外面答:“附近有月老祠,所以游人多,走过这段就静了。”
舟舟听他意思,好像曾经来过这里,和谁一起?为什么来?舟舟没问,二人之间相隔一道车帘,洛听风驾车,舟舟垂着眼,手指拨弄着短榻边角,将垂落的流苏绕在指尖,绕来绕去,然后用力一扯。
结实的流苏未断,她手指留下一圈红印,不知与那日她咬他手指的齿印相比,哪一个更深。
没走多久人声静了,马车在一座芳草幽寂的院落前停下。
舟舟拨弄流苏的动作一顿,隐约听见边上有人说了几句话。她快速理了理压皱的衣裳,对着镜子抓两下额边碎发,全部打理整齐后,才掀帘而出。
院门口站了一排人,车前已经搭好台阶,上前搀扶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舟舟许久没享受过这等待遇,不自觉端起了架子,下车时一步两步,走得缓慢端庄。
边上院墙攀藤,石板小路两侧长满丛丛簇簇的鲜花,多而不乱,是人刻意营造的绿景。
朱管事已经与洛听风打过招呼,他看见舟舟,行了个礼:“郡……”
洛听风睨他一眼。
“俊呐。”朱管事面不改色,“真是好俊的姑娘。”
舟舟芳心大悦,唤了句“老伯”。
“不敢当不敢当,叫我老朱就好,二位,这边请。”老朱在前面带路。
舟舟视线扫过鹅卵石铺砌成的小道,两侧花草幽香,她问洛听风:“我让你找住处,这是哪里。”
洛听风道:“我们住的地方。”
“在这儿?”
“嗯。”
老朱在前面听见,笑着介绍:“姑娘,桃花渡名气响亮前,我们家主在此买了一块地,又经当时的友人提议,建了许多庭院,做的就是住客生意。”
“你们家主是?”
“家主行事低调,有些话不好直说,但家主那位友人姓秦,后来成了家主夫人。”
又是秦家,这家人好像在哪里都能做生意。舟舟忍不住好奇:“多大的地?”
老朱谦逊道:“也就半个桃花渡吧。”
“……”
老朱笑容逐渐扩大:“桃花渡以前人烟稀少,谁能想到它名气蹿得这样快,老夫刚接手这块地的时候,还以为要亏,好在这些年陆陆续续卖出一些宅院,剩下这些专供外来游人歇脚。”
“您放心,这里干净得很,每日都有人打扫,有什么事您吩咐下人一声就行,尽管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虽说现在没有桃花,其他该有的风物都不会差,尤其月老祠很是出名,附近还有条月仙巷,里面卖桃花酥桃花酿……”
老朱尽心竭力地介绍,领着舟舟通走一遍全宅,舟舟遇见几个修枝洒扫的仆役,有原本就在里面做工的下人,也有几个熟脸,他们无论男女,两颊皆抹了当地特色的腮红,头顶还扎了喜庆吉祥髻,老朱说这样看着可爱朝气,很讨客人喜欢。
舟舟打量其中几位苦大仇深的表情,与那身喜庆扮相实在违和。舟舟别过脸去,想笑。
参观许久,舟舟遇见一位斜挎花篮的女子,此人粉黛未施面容清丽,迎面走来时,照例朝老朱行了个礼:“老先生,奴送了几枝花来。”然后垂首问候两位客人。
不知是不是舟舟错觉,她觉得这人看见自己时,眼里一闪而过诧异之色。
朱管事看见满篮艳丽山色,点了点头:“和往常一样交给花童就是,月底一道与你结钱。”
“是。”她又行一道礼,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
等到身后人群消失,卖花女找到一个熟悉的小丫头:“花童。”
花童正在给小园修枝,她是此处花匠的女儿,就叫“花童”。花童闻言回首,脸蛋儿上还蹭着泥:“玲珑姐姐。”
玲珑将花篮递给她:“你们府中来了两位客人,知不知道。”
“知道的,他们才从这里经过。”花童取水洗手洗脸,“我等会儿还要去给他们送花。”
园中养了许多名贵花草,花童一并挑了几枝放入篮中。山花虽然好看,平日都是下人给屋里做装饰用的,今日来了客,她不可只用山花怠慢。
玲珑问:“不是说这里只给主人家住吗?他们是什么人?”
“主人家呀。”花童天真道,“只要来客,都是主人家。”
秦氏与洛氏结合,两家水乳交融不分你我,玲珑回想刚才那名男子的长相,他难道就是洛家那位迟迟没有回京的三公子?玲珑有些脸红,他旁边的姑娘也好美,那张面孔看过之后再难忘却。
“他们是一对儿吗?”玲珑问。
花童捂住耳朵:“我爹说我年纪小,有些事情不能随意打听。”
玲珑把她手扒拉下来:“我就随口问问,算了,想来你也不知道。”
“玲珑姐姐。”花童一本正经道,“虽然我不确定他们是什么关系,但我知道拆散有情人要被雀儿啄脑壳,别看你现在头发多,万一犯了错,雀儿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想哪里去了。”
“你问他们是不是一对儿,难道不是对那位好看的哥哥动了心思?”
“我没有问他!”
桃花渡的女儿家早熟:“好看姐姐也不行,雀儿啄人才不会管你偏爱哪边。”
玲珑急忙捂住她的嘴:“大家不都在传郡主失踪的事情吗,我三年前在京城见过她一面,觉得刚才看见的姑娘和那位郡主长得有些像,所以才多问一句,你这张漏风的小嘴,不要乱说。”
……
舟舟继续参观。
庭院别致,大院藏小院,有精造的假山池塘、亭台楼阁与藤墙花园。
老朱是附近一片院落的总管事,外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他退下后,舟舟东瞧西看,挑了很久才决定住哪间。
“洛听风,你准备住哪里?”舟舟问。
“我听你的。”
洛听风抱臂靠在墙上,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无人跟来。这些时日,舟舟身边的护卫无端消失几个,这群人好像在忙其他事,江篱甚至不在,领头变成话少的杜若,她不像江篱看得那般严实,主要负责在外围护卫,但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让人过来看一眼,看看门窗有没有闭紧,如果关门时间过久,她就敲一敲。
舟舟没有关门:“你觉得西院怎么样?”
她住东院,洛听风在西。
“为何?”
“男女有别,你理应住西院。在青禾时,我们只有一墙之隔,许多人在背后议论。说我离你太近,说我不怀好意。”舟舟说起胡话眼都不眨。
“西院太远,我不好见你。”他看见舟舟那根被流苏缠红的手指,抬起她指尖,绕着红印轻轻画圈,“怎么弄的。”
舟舟不答,勾了勾手指,用指甲蹭他。
“到底是谁不怀好意……”舟舟拍开他手,话锋一转,“所以你去住西院,东西还在马车上,去给我搬来。”
“那之后,我能不能离你近些。”
“再说吧。”
洛听风走了,舟舟开始在屋里瞎晃。
天气逐渐炎热,舟舟很容易口渴,桌上有水,她伸出手指试探水壶温度,有些烫,但她渴得厉害,倒出一杯浅绿清透的茶汤放在嘴边吹了几下,抿住杯沿一点点细啜,舌尖萦绕着苦涩,之后慢慢品出回甘。
舟舟将杯子放回桌面,自己靠在躺椅上,安逸到眸光半阖,好像下一刻就要睡去,她眯了半晌,耳边传来一声小心翼翼地打扰:“小姐,花童给您送花儿来。”
舟舟睁眼,花童挎着花篮站在门外,脸颊红扑扑的,头顶两个喜庆的犄角朝舟舟行礼,声音天真稚嫩:“打扰到您了吗?”
“无事。”舟舟本也没有困倦,朝门口招了招手,“进来。”
“是。”小丫头将花篮献上,“您喜欢什么样的,花童给您插上。”
舟舟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小辫,摸得有些塌了,小丫头抖了抖脑袋,小辫重新立起来。舟舟扑哧一声被她逗笑:“颜色鲜艳的,香气浓郁的,你挑就是。”
“好的呢。”小丫头细心挑选几支芬芳馥郁的艳丽花朵插在瓶中,结束后继续捧着花篮走到舟舟跟前,“您还有其他喜欢的吗?都可以留下。”
舟舟爱花,听她这样说,便也不客气地在花篮中挑选,选完后发现花童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脸看。
舟舟掐着芍药敲了敲她脑袋:“我好看吗?”
花童嘿嘿笑了两声,点头:“好看,玲珑姐姐说您很像一位出了名的美人。花童没见过她,觉得还是您更好看。”
舟舟来了兴致:“哪位美人?”
“最近出走的那位,您知道吗?”
“不知道呢。”舟舟对她的小辫爱不释手,“是谁?”
花童见她没有架子,话多了起来:“是长公主的女儿容和郡主,几个月前离京出走,现在还没找到。”
“为什么说她是自己出走。”
花童想了想,道:“她自己说的。”
舟舟动作一顿,目露疑惑:“嗯?”展开说说。
“郡主被京城的闻人才子退了香囊,没过几天,他们赴宴时又遇,郡主去找才子讨说法,没人敢拦。郡主把才子叫到一边,起初说话声音小,大家没怎么听清,后来郡主生气了,说出一些伤人的话,才子让人送她回家,郡主更气,说她才不回家,她要走得远远的,让所有人都找不到,然后真的不见了。”
花童绞尽脑汁往下想,发现自己只知道这么多。
“我知道的大概就是这样。”
舟舟听完故事哑口无言,良久,才讪讪道:“她还挺冲动……”
花童点点头:“听说郡主脾气不太好。”
舟舟把她头发揉乱,温柔地说:“我给你重新扎几个小辫好不好。”
小半个时辰过去,花童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鲜花离开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