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傍晚的时候,蓉城下了一场雨。
宋影竹在雨声停止后没多久醒来,他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霓虹,久违的闻到了空气中湿润的水汽。
他起床洗漱后,拿着手机在厨房转了一圈,最后空着肚子回了趟老宅子。
老宅位于城边,要从城中央穿出去,车子驶上高架后基本没什么高楼,都是些低矮的小别墅。
宋影竹打开车窗,让风灌进来。
脑海里蓦地想起发小打趣他快二十四了还没谈过恋爱的话。
之前对宋晚有好感,如今知道她已经结婚,自己断然不可能再插一脚,可是想脱单……
想到这儿,宋影竹无奈的笑笑,看来单身汉的形象还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上了高架十多分钟,车子拐进了一条岔路,没一会儿,绿树掩映间,一栋徽派建筑跃入眼帘,白墙青瓦,三叠马头墙恢宏气派。
宋影竹把车开进庭院,和三婶打过招呼后就上了二楼。
老爷子正在书桌前练书法,身体站得笔直,一身中山装看上去精神抖擞。
宋正山虽然是半退休的状态,每天的时间依然排得紧凑,不止要上手术台,每周还要去医学院上两节课,还要帮医生看论文。
忙起来的时候,宋影竹回来都不一定见得到他。
行至书桌前,宋影竹恭敬地叫了一声:“爷爷。”
“来了。”老爷子没有抬头,不疾不徐的落下最后一笔,问:“轮到那个科了?”
“还在急诊”
直起身,爷爷把毛笔放进旁边的水池,笔尖的墨汁立马晕染开来,又问:“什么时候去你爸那里。”
“还有两个月。”
“还早。”边说边走到墙边的三脚架上,那里搁着一盆洗手的水。
他的右手大拇指因为常年握手术刀的缘故,已经变形了,看上去有些弯曲。
宋影竹愣了一瞬,然后走过去把旁边的毛巾取下递过去。
老爷子顺势接过擦了手,眼里难掩对他的满意。
例行问过课业后,宋影竹就离开了,走之前,老爷子从后方的柜子上拿下一个资料袋递给他。
“把这个带去给你爸。”
宋影竹低头,看见文件袋右下角印刻的卫生局的字样,收起资料袋,还没说话,老爷子就放人了。
“下去吧!你奶奶估计在等了。”
果然,刚出书房就看见奶奶迎了上来,见他出来,眼里都是笑意。
“聊完了。”
“嗯。”
“三婶给你炖了乌鸡汤,喝点再走。”
因为父母都是双职工,赶上计划生育头兵,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所以奶奶格外疼爱。
扶着奶奶到了楼下,桌上准备了满满的一桌菜,全是按照宋影竹喜欢的准备,老爷子晚上不吃饭,偌大的餐桌只有宋影竹和奶奶两人。
老人家晚上食欲不高,几乎都是宋影竹在吃,奶奶边夹了块肉放他碗里,边凑近宋影竹问:“明天不上班?”
“休息。”宋影竹端起碗喝了一口汤,鲜香入味,三婶的厨艺果然没得说,不愧是跟了奶奶一辈子的人。
奶奶面色一喜,带着点讨好的意味:“今晚就留在奶奶这儿。”
“等会看。”宋影竹眼神动了一下,拿起公筷给奶奶夹了桌上还没动过的鱼,“奶奶,先吃饭。”
此时,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宋影竹滑过来打开,看到急诊实习生发过来的微信。
因为医院加的人太多,宋影竹为了方便区分,给每个名字前面都添加了科室和职称。
——宋医生,我在36床捡到一个手机,好像是你朋友的,就是早上来输液分那个漂亮女生,我放护士站了,你有空记得看一下。
漂亮女生?苏知晓。
思绪还没收回来,聊天界面又突然跳出这一句。
——如果不是,陈老师她们会放在招领处去。
医院的失物招领处在保卫科,医院捡到的所有东西都可以到哪里领,门口的公告栏贴着说明。
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宋影竹放下手里的筷子,开始打字。
——知道了,我一会儿要去科室。
谁能想到消息刚发出去,那边秒回。
——你今天不是休息?
——有事。
——那我在科室等你。
宋影竹眉头一皱,等他干嘛!又不是什么重要东西,还需要面对面交接。
懒得理,直接按了锁屏键。转头见奶奶脸上一副准备八卦的神情,直接撂出俩字。
“同事。”
“工作上的事?”
“嗯。”随意应了一声,宋影竹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我等会回医院。”
“不是休息?”
“去找我爸,爷爷让我把资料给他。”
“找你爸……”奶奶愣了一瞬,然后立马从桌子上站起来,朝着厨房走去,边走边说,“三婶,把那个汤打包一份给孩子他爸带过去。”
宋影竹看着她健步如飞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一路驱车到了附二院,宋影竹先去了胸外科。
他爸作为胸外科主任,手术排得不多,平时大多坐办公室。
今天这台,还是因为以前的一些人情才答应上,因为对方身份特殊,所以选择在晚上动手术。
宋影竹到科室的时候,护士长亲自在盯,手里拿着病历在看。
见到宋影竹,把病历夹合上,从护士站绕出来:“你怎么过来了?”
“来送东西?”把食盒搁在台面上,宋影竹看向今日手术那一栏上的名字,问,“进去多久了?”
“五个小时了。”
“那快了。”
“米姐,一会儿帮我把这个给我爸。”说着,宋影竹把手里的资料递过去,“还有这个资料。”
护士长看了看食盒,知道是家里拿来的,语调一转,带着疑问,“你妈?”
“不是,我从奶奶那里来。”
“哦,老爷子。行,我知道了,一会儿你爸出来,我亲自交给他。”
“谢谢米姐。”
出了胸外科,宋影竹直接走医务通道去了急诊。
急诊忙多了,护士站没人,宋影竹进去等了一会儿,还顺带帮一位病人拔了针。
刚把针头扔进利器盒,护士就领着实习生回来了,还没走近就扬声喊道:“吃饭没?我们点了外卖,一起吃。”
“吃过才来的,手机呢!我看看。”
“哦哦,这儿呢!”实习护士立马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宋影竹接过,拇指放在home键上,屏幕便亮了起来。
知晓的照片就这么跃入眼帘,十八岁的少女在镜头前笑得明媚娇憨。她穿着民族服饰站在城楼下,后面是湛蓝如洗的天空,脸上稚气未脱,眼神清澈如水。
她侧身回眸,四肢舒展,裙摆在空中旋转,头上彩色的串珠流苏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
宋影竹一眼就认出,那是丽江。
脑海里忽然就闪过一个记忆片段,昏暗的酒吧,少女在周围人的起哄声中,眼神像猫儿似的盯着自己,一颦一笑都带着青涩的风情。
回过神来,宋影竹立马收起手机,压下胸口的异样感,笑着说:“是我朋友的没错。”
“那太好了,能帮上你朋友的忙。”
“谢谢了。”宋影竹笑着举了举手里的手机,“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实习生脸上的笑凝固在脸上。
旁边的护士好笑的睨了她一眼,笑着问:“不坐会儿?”
“不了,你们忙。”说完便转身离开。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小姑娘身体像泄气似的软下来。
后面的护士一副心知肚明的提醒:“别看了,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李姐,你说他为什么不谈恋爱。”
“这我哪儿知道?要不你自己去问。”
“我可不敢。”
护士笑笑,不说话。
出了急诊,宋影竹发动车准备离开,手机刚扔在副驾驶,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俯身拿过,虽然有密码,可是还是收到消息提醒,微信在其他设备上登录。
愣了一瞬,宋影竹拿过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界面,直接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附带一句:“你的手机落医院病床上了。”
没想到消息刚发出去就收到知晓的回复。
是一段不到20秒的语音,宋影竹点开,知晓的声音外放出来,在寂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我还以为掉那儿了。”说到这儿,语气中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你先帮我保管一下,我手机里面东西有点多,我忙完就来拿。”
宋影竹打字——要不要帮你给宋晚。
谁知下一秒,知晓发了个定位过来,宋影竹点进去,陌生的地图出现在眼前。
紧接着又是一段语音发过来。
“给晚晚也到不了我手里,我在墨尔本拍片。”
宋影竹愣了一瞬,墨尔本的话,那岂不是离开医院没多久就上了飞机。
宋影竹算了一下飞行时间,难怪手机丢了那么久也没有任何一通未接,原来在飞机上。
摩挲着方向盘上的纹理,宋影竹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凌晨还在医院,晚上就出国了,身体受得了吗?
或许是出于主治医对病人负责的态度,宋影竹多问了一句:“身体没有不舒服吗?”
知晓忽然发了文字过来。
——没有。下了飞机,我还去吃了螃蟹。
宋影竹顿时有些无语,作为医生,对她刚离开医院就吃螃蟹这种行为有种无力感。
刚想说几句注意饮食的医嘱,那边弱弱的发过来一句——吃螃蟹没事吧!应该……
——你不难受就没问题。
——那我没啥反应。
宋影竹拇指快速的在键盘上打字,手机忽然跳出电量不足的警告,刚打好的文字瞬间被冲掉。
他又准备重新打字,刚好此时,聊天界面突然跳出来一条语音消息,他点开,知晓的声音又充斥在安静的空间里。
“你先帮我保管一段时间,我回去再找你拿,谢谢啦!”
她好像故意放低了音量,字正腔圆的尾音带着点祈求。
既然她不着急,宋影竹也不上赶着当活雷锋,直接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
那边立马发过来一个海贼王的表情包,路飞双手高举着跪地磕头。
看到知晓发过来的消息,宋影竹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那个表情明明是求饶时才会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