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二百零一(1)
【里德新历589年-不祥-不祥-圣所深处】
在戴柏尔的注视中,谁都未曾料到的第二百零一个盖棺人正沉睡在白玉石打造的棺椁之中。
在阿加雷斯留下的手记中记载着,在开始圣所计划后,他就进行了多种关于神息浓度的实验,暗潮以及神堕者都是他实验方向错误的结果,不过最后他还是找到了创造完美安多塔之瞳这个方法,来将神息的力量激发到最大。
在计划败露之前,阿加雷斯就已经料想到自己的计划不会得到赦托迩司和梅菲特隆的支持,所以他在构思完美安多塔之瞳的承载受体时,想出了留下自己复活钥匙的计划,消耗大量的精力创造出了两百个拥有自己肉体信息的「复制体」,并赐名为盖棺人。
而这第二百零一个盖棺人,就是阿加雷斯留下的最后保险。
特殊的是,戴柏尔在阿加雷斯留下的手记中发现,这个盖棺人被他命名为【契】,但他也不确定这个盖棺人最后是否会被制作出来。只是提到之所以会为其命名契,是因为这个盖棺人诞生的可能性存在于一个阿加雷斯与他人的「契约」之中。
这也意味着,这第二百零一个盖棺人并非出自阿加雷斯之手,并且他们两人之间的契约已经完成,阿加雷斯与「契约人」都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契与其他盖棺人一样,穿着与传闻中阿加雷斯征战时一样的铠甲——通体纯黑,在胸口处镶嵌有一颗终日闪烁着红光的宝石。在两边的肩甲上,雕刻着长有双翅的翼虎,脸部戴着仅露出双眼的黑色面具。
在使徒还没统治三大陆的神殆时代,这种厚重的铠甲在当时战争主力——骑士之间备受欢迎。
经过阿加雷斯的特殊设计和改动后,铠甲摒弃了坚硬金属的防御属性,改用了质地较软又很轻盈的银合金,加上恰到好处的甲胄覆盖,让每一处关节都拥有与轻装无异的活动能力。银合金质地的铠甲边缘线条平缓柔美,其上镌刻的花纹却是棱角分明,让这副尽匠人之所能,集铸造之大成的铠甲看上去威严而又洗练。
若是对比大陆上遗留的阿加雷斯的雕像,会觉得盖棺人所着的铠甲,看上去比阿加雷斯的要多了一份怅然的怨嗟与形同恶鬼的愤怒。
看着沉睡之中的契,戴柏尔突然意识到这几十年的夙愿马上就要实现,这期间累积的期望与等待,立刻就会化作无穷无尽的寂寞与空虚袭来。
现在想来,他其实也不明白一向追求高效确定的自己,为何会在洛力特拉即位后突发奇想,让全视之眼和各大陆的势力集团掺和进来。
原本按照自己的计划,悄无声息地准备神之低语的苏醒,假以时日,就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为这个平静的世界带来阿加雷斯复活这样的重大变革。届时所有人的慌乱与恐惧,会让他得到充分的满足。
不,不对。
戴柏尔在心中否定了自己。
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结果,而是过程中能够给予他愉悦的点滴。
而就是在这几年之间,戴柏尔忽然发现了自己将会从中汲取无限乐趣的存在。 赫劳德。
最初见到时,赫劳德惊为天人的天赋让戴柏尔以为自己收获了一枚必胜的棋子,只要多加培养,就会是在日后与自己一起见证阿加雷斯再临人世的有力帮手。
可后来戴柏尔意识到赫劳德表现出来的冰冷和木讷并非是因为失忆导致的不谙世事,相反的,他察觉到在赫劳德的体内,蕴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对这世间所有事物的大爱,也正是如此,戴柏尔明白赫劳德绝对不会与他成为一条道路上的同类。
自己会为了前进将他人践踏在足下,踩着血肉残骨,登上权力之巅,站在至高之处感受万事万物变迁碰撞后的愉悦。可赫劳德却从来没有注视过自己的欲求,他想要的是让众人踩踏着他的尸体,构建一个没有他存在的完美世界。
这是一种完美到让人作呕的理想。
是把拯救人世与自我救赎混为一谈的痴人说梦,是渺小之人对伟大规则发出的不自量力的呐喊,更是暴殄天物的自我毁灭。
每一次进入棺椁后,戴柏尔总会揭开自己某层覆盖已久的伪装,表露出更真实的自己。也正是在这种释放中,他眼前的赫劳德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人想要将其破碎。
“赫劳德吗?”
戴柏尔自言自语道,额间安多塔之瞳再次亮起来,整个空间骤然间仿佛挤进了无数只冰寒地狱的恶鬼,戴柏尔的呼气都被凝结成水雾,氤氲着悬浮在让人喉头发痒的冷空气中。
坚冰在契的身体下方壁虎般蔓延形成,与软质的铠甲碰撞后发出清脆的响声。冰块迅速结合汇聚,形成了一块正好将其包裹在内的长方形空心冰块,像是另一副量身打造的棺材。
在戴柏尔右手的牵引下,这具寒冰之棺缓慢的漂浮起来,在空中以不缓不疾的速度,跟随在戴柏尔身边从这个房间里退出去。
完全退出房间后,悬浮在空中的红色菱形再次闪烁起红色光芒,裂痕般的红色纹路凭空出现在空气中,原本消失不见的岩石在交错纵横之中仿佛被召唤出来一样,缓缓的出现并与其他岩石结合在一起,最后形成的人形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围绕着失去光亮的菱形,就像这扇门从来没有开启过。
在中心枢纽的右边,雕刻有巨大长条形纹路的青铜巨门在戴柏尔神恩文字的咏唱下,缓缓打开。
门后的黑暗里翻涌着盛夏码头般炎暑而又腥臭的气息,蒸腾而上的雾气裹挟着诡异红光在这个空阔的空间里恣意传播着令人有些反胃的味道。
在发现圣所,并成功开启这道巨门之后,洛力特拉就直言自己绝对不会再进入第二次。因为整个圣所里充斥的血腥味都来自于这里,在这里只站了不到几分钟,他帝袍上的臭味就已经难以掩盖,只能直接废弃。
戴柏尔带着寒冰之棺穿过雾气这道天然的屏障,从深处烘烤而出的热量就算是永恒零度也无法抵抗,丝毫减弱不了那股炽烈的炎暍。戴柏尔额间的安多塔之瞳爆亮,他释放出大量的神息以保证寒冰之棺不会被融化。
穿过一条仅容一人宽的长桥,空间就会变得再次开阔起来。这长桥下的黑暗中油绿色的磷火蜉蝣般悬空游荡,时而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并不明亮的绿灯,照亮显露出堆积在桥下的无数枯骨,人类的胫骨与各种野兽的头骨胸骨混在一起,像是大战之后留下的无人看管的乱葬坑。
如果仔细辨认,能看见最深处还有隐约冒着暗红色火焰的龙的骨架。这些都是阿加雷斯在实验过后随意丢弃的尸体。
开阔之后的空间与圣所中所有地方都不同,没有丝毫白色玉石的装饰与人工开凿的痕迹,也没有红色的肉状植物,只有裸露的岩石。
这是一个极深洞穴的底部,往上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的天色,嶙峋栉比的黑色岩石杂乱的挡住了从上方落下来的所有天光。
越接近这条甬道的尽头,黑色的岩石就越是晶洁剔透。这是由于长期受高温的炙烤,岩石出现了明显的玻璃化。黑色玻璃体中映衬着暗红色的光,在这个空间里形成一种扭曲的美感。
走到尽头就会发现,通道的尽头就是一个几乎是液体状态的熔岩洞窟,四周石壁上还有些生物体被碳化后附着在黑色玻璃体上的痕迹。暗红色的岩浆缓速流动着,每一次与岩壁相碰都会飞溅出触之即死的高热熔岩。
在整个空间的正中间,悬浮着一个形状怪异的物体,粗略看过去像是某种枯树的老根盘踞而成的不规则长须,忍着热气仔细分辨,才能发现这似乎是一柄破碎的长剑,只有剑柄与极其短小的一截剑刃。
断剑之上,散发着混沌的黑色光芒。
这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不管它在此存在了多少年,任何人看到这个东西的第一眼都能断定这绝对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因为纠缠在上面的气息,环绕在它周围的气场,都证明了这是一个来自于其他世界,极其危险的东西。
剑柄处一颗红色宝石似乎有生命,长出的无数红色丝线把原本的剑柄都包裹起来,随着红光的明灭,如同在呼吸一样起伏。每一次的呼吸,都会发出常人无法承受的热量以及磅礴如雪崩来袭的神息。
这就是圣所计划的核心,神之低语的碎片。
根据阿加雷斯的了解与记载,终焉之光的发生,就是神之低语和神之赞歌碰撞毁坏后迸发出来的能量。所以阿加雷斯也无法估量真正的神之低语究竟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他更加无法想象能够驾驭并随心所欲使用这种神器的切斯特拉神王那伽门农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这诸多好奇就引起了阿加雷斯的冲动与好奇,他也想去窥探那伽门农所说的,穹顶之外的本源所在。
此时戴柏尔竭力释放出神息,确保自己不会被神之低语碎片每一次呼吸附带喷涌而出的冲击推倒,也要保证寒冰之棺在送到神之低语碎片前不会被融化,如果寒冰之棺经受不住高温的考验,自己就无法把契送过去。
相比于之前发动第一次神堕之乱然后离开的时候,此时的神之低语碎片已然不同于还未吸收神位基座时的状态。就算是只有三个神位基座的神息,神之低语碎片的觉醒已经进入了不可悖逆的状态,拥有着与之前不可同语的强大。
若是再晚一些,戴柏尔就无法顺利完成将契送到这里这件事情了。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期进行,只要走完这最后一步棋,就尘埃落定。
在戴柏尔的推送下,装有契的寒冰之棺朝着神之低语碎片接近。越是靠近,寒冰之棺的融化就越是加剧,在契真正抵达正中心的时候,冰棺已经所剩无几,融化的水还未完全滴落下来就被热气与冰棺上的寒气转变成一丝白雾。
“准备苏醒吧。”
戴柏尔停止了神息的释放和神赋的发动,失去了寒冰之棺支撑的契,身体开始下落,在离熔岩还有些距离的时候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停住。接着神之低语碎片开始发出一阵尖啸的轰鸣,周围的气息开始狂乱的流转起来。
无数烧的将要融化的碎石与熔岩在这个焦金烁石的空间里悬空起来,然后被特殊的力所操纵,围绕着神之低语碎片做起了无序但规则的天体绕行。底部的岩浆因为大地的震颤像是开锅的沸水,鼓动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气泡。
同样悬浮着的契浑身漆黑僵硬,只有晃动的头盔里露出了一缕银色的长发,在暴躁的气流中艰难舞动。神之低语的光亮更加强烈,从其中涌现出来的大量红色神息风暴漩涡一样钻入契的双眼之中。
戴柏尔没有丝毫轻松或是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按照阿加雷斯的计划,接下来才是一次真正的豪赌,比将两百个盖棺人全都投入在对霍德里尔的剿杀中还要冒险。
“赤血的红瞳吗?”
戴柏尔看着神息涌入契的双眼之中,想起那个关于阿加雷斯的传说。确实,在第一次检查契的神息经纬的时候,戴柏尔就发现在契的体内,似乎是存在着另外一套神息经纬的。只是这两套神息经纬都不完整,需要在阿加雷斯复活后吸收自己留下的神息经纬信息才能完全启用。
同样的,每一个盖棺人体内的神息经纬在许多连接的地方,都缺少决定性的回路。虽然不会影响神息的使用也能产生部分神息性质,但这样的缺陷会让盖棺人无法真正的使用阿加雷斯的神赋,只能凭借神息本身自带的性质来战斗。
看着眼前的场景,戴柏尔内心潮水般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不知道是完成了夙愿之后的空虚,还是没有计划好前路的迷茫,总之这一刻的戴柏尔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愉悦。他本以为自己会丢掉冷静沉稳的外壳,肆意展示着自己肮脏且狭小的内心,让情绪不断的浸泡自己,渲染自己。
没有。
杂乱的气流撞击在他久经锻炼的结实肉体上,他蓦然想起自己到了几乎到了五十岁才成为冰神的那个场景。应该说是上天的玩笑还是上天的恩赐呢?所幸是拥有了一副不同于其他年轻人的年长面貌,有了岁月沧桑过后的成熟模样,也因此能够藏住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
实际上戴柏尔一直都没有觉得释怀或甘心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和纠结什么。
或许是年龄已经剪断了他为许多事感到快乐的触角,也有可能是他长久以来藏在内心里的那股别扭让他想要不停的往顶端攀爬。
所以他从来都不觉得满足,就算真正到达时,并没有那么快乐。
但只要在攀爬的过程中,或者能够看到顶峰时,他能够体会到愉悦的雏态和不可遏制的兴奋情绪,那就是有必要的。
所以戴柏尔其实很清楚自己欲望的真实形态,那是与他这个肮脏灵魂高度契合的污秽之物,他在压抑了许久之后,终于在进入圣所后彻底解放了被压抑的本我。
对于他来说,欲望如流水一样,只有在流动与通向其他地方时才具备活性与价值。死亡或是被禁锢的欲望并不能带来情绪上的高涨与爆发。
那就从自己这份与生俱来的邪恶灵魂之中再衍生培育出新的欲望,让自己永远保持着不满足的状态,一直向上,向上,向上的攀爬,踩死许多蝼蚁也好,踩死许多同类也好,只要达到真正的本源,就好了。
原来如此,自己想要追寻本源,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无尽的欲望画上一个休止符。
自己的欲望的真实形态,就是欲望本身。
戴柏尔再次看向那个缓缓睁开没有瞳孔的红色双眼的契,忽然露出一个癫狂扭曲的大笑。
“我们,一起去招待客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