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果真是白阳教余孽
龙湖别院位于城东,靠近刹雪湖,推门出去,就可以看到长长的落霞堤,其上栽种棵棵垂柳。
俗话说,百柳成行,千柳成烟。
每当晚风吹拂而过,纤细丝绦飘扬飞舞,宛若翠海,煞是好看。
因着这般出彩景色,十里长的落霞堤时常聚拢来许多自诩风流的文人骚客。
他们流连于各色画舫,吟诗作对,游赏煮茶,端的快活。
过往的行人时不时就能听见一连串娇媚笑声,好似银铃碰撞,勾弄得心痒痒。
使得他们忍不住驻足张望,意图窥探内里的几分春色。
没银子进这销精窟,看两眼也不亏!
夜风习习,吹拂垂柳,一艘泊在岸边,招徕客人的宽长画舫。
几个小厮正举着挑杆,挂起盏盏大红灯笼。
懂行的风月老手看到,便知道这是开张接客的意思,自然会呼朋唤友,登船入阁。
“落霞堤的烟花场所,以会芳园和闻莺阁最为有名。”
陈行那条昂藏身躯出现在湖岸堤上,颇为醒目,竟是招惹好些倚靠在画舫栏杆的莺莺燕燕调笑发浪。
“好精壮的伟男子!”
“要能跟他春宵一度,不收银子也成!”
“你个小骚蹄子,原来喜欢这一口,图老黄牛会犁地么?”
“我却偏生爱摘嫩草,瞧见旁边身姿挺俊的小郎君没,真真看得奴家心都化了…”
白启五感敏锐,这些放浪轻佻的逗弄言语悉数传进耳中,他垂下眼皮,心下暗道:
“谁不晓得,落霞堤最有名的两大风光‘柳浪闻莺’与‘会芳群宴’。
但师爷带徒孙来这地方,算怎么一回事?”
白七爷上辈子也算风月场的老手,见过些大世面。
但跟师门长辈共同出入烟花地,确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此处离着龙湖别院很近,左右不过几百步,人多热闹,众目睽睽,最适合钓鱼了。”
陈行目不斜视,浑然没把庸脂俗粉放在眼里,轻声道:
“我刚让子荣打探过了,那位周二先生从天水府来,来历不明,跟脚莫测。
作为道修,按理来说,收束杂念,降伏心意,乃最基本的功课。
但他甫一见你,却情难自控,多半出身旁门左道,甚至‘邪魔教派’。”
白启下意识问道:
“难道真是白阳余孽?”
那几个受到龙庭通缉,被列为大逆反贼的邪魔教派。
他只接触过白阳教,理所当然就想到了。
“好徒孙,莫要被人心成见带偏了。”
陈行眼角抽动,语重心长道:
“白阳教…据我所知,对于门徒遴选颇为严格,少有作奸犯科之辈。
周二先生应当属于‘四逆魔教’。”
师爷这么帮白阳教说话,莫非…里头有认识的熟人?
白启心底犯着嘀咕,而后连连点头,绝不让话落地上:
“四逆魔教?”
陈行沉声介绍道:
“千年道丧,浊潮涨落,席卷赤县神州,让诸圣真统,百家法脉几乎全部灭绝。
礼崩乐坏之下,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纷纷趁势而起。
四逆魔教乃当中最离经叛道的一支。
他们弃绝四圣,而立新神,拥抱浊潮,庆贺道丧。
崇尚杀生祭祀,献祭万灵命性…但凡入教之信众,不再把自身视为‘人’,而是‘大道逆子’,即悖乱天道,忤逆法理的‘孽根祸胎’,存在的意义,就是毁坏一切约束规矩。”
按照师爷所说,这帮人确实很贴合“魔教”之名。
一群想把美好踩烂,圆满打碎的搅屎棍!
换成啥时期,都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白启咂嘴,相比之下,只为造反的白阳教倒是很纯粹,甚至有些兢兢业业。
无论哪朝哪代,只想干大事,杀皇帝,改日月,换新天!
简直堪称劳模!
“师爷,四逆魔教啥子来头?咋就突然冒出来了?”
听到徒孙这样发问,陈行不由笑道:
“四逆魔教向来鬼祟,行事隐秘,纵使龙庭对其也所知不多,但我却比旁人晓得更多。
他们乃道丧之地的遗民后裔,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为论,立下五部经典。
分别是《筋菩萨解脱经》、《骨修罗不空经》、《皮魔王无垢经》、《肉金刚道贼经》,以及《血武圣生灭经》。
相较于他们自称的‘道逆’,更准确的评价是‘道蠹(du)’。
传说堕仙从域外坠落,五位祖师立地顿悟,参出经典,传扬教义,成立了四逆教。
哪怕龙庭曾经动用玄奇神兵镇压过几场祸乱,却始终未曾根绝,京城的金箓道官隐有猜测,这群道蠹的总坛,极有可能供奉某样混淆天机的稀世奇珍。
比如,堕仙之真血!”
师爷见识真广!
咱们通文馆代代有能人啊!
白启眼中适时地流露出钦佩之色,忙不迭捧哏道:
“师爷不愧是殚见洽闻,宏达博学,直让徒孙恨不得常伴身边,聆听教诲,受益进步!”
陈行眉毛一扬,原本严肃的面容忍不住荡起笑意,浑身洋溢着痛快酣适。
瞧瞧这话听着多舒服?
委实比宁海禅那個孽徒强出太多?
如此好徒孙,好根苗,也不晓得早点送到郡城!
让当师爷的享享福!
“我就说,孽徒生来便是闲不住的性子,即便离开义海郡,这些年,也没少祸害伏龙山、怒云江。
缘何近来安分多了,踏实守在黑河县,敢情收了这么个好徒弟!”
陈行不禁感慨,给阿七当师父也太舒坦了。
难以想象,那孽徒窝在黑河县,过得是啥惬意日子。
“子荣已经在画舫上订了一桌,将周二先生引到这里,等闹大了,我再出手。”
“师爷不上去?”
眼瞅着师爷停下脚步,白启顿觉有些不安稳。
既然是魔教中人,手段必然卑鄙,万一藏着啥‘解体大法’之类的拼命招数,非要拉着自己同归于尽咋办?
“咳咳,你师爷生平无二色,哪能流连烟柳之地,胡闹!”
陈行略显尴尬,正色道。
落霞堤人多眼杂,万一叫谁看见了,碎嘴皮子摇唇鼓舌,传到夫人耳中,又要生出风波。
“师奶管得倒是挺严。”
白启紧绷着脸庞,收起取笑心思,郑重颔首道:
“师爷请放心,徒孙一定诱出姓周的,争取坐实他白阳教余孽的身份!”
陈行似乎并不担心这点,确信道:
“道官法眼如炬,一辨就知真假,阿七你无需挂虑。”
嘎吱。
周二先生推开门,右手指节紧紧捏着玉竹折扇,欲要将其折断一样。
他低埋着脑袋,快步前行,即便撞倒几个路人也浑然不在意。
那双眼眸放出绿油油的光亮,嘴巴滴落丝丝涎水,时不时像野狗抽动鼻子,轻嗅着那一缕无比诱人的馥郁香气。
“好香!怎么会如此之香?莫非…真是大药!”
四逆魔教以五大护法为尊!
其中,筋菩萨、骨修罗、皮魔王、肉金刚,分别对应四部顶尖功法。
血武圣则只有左右护法,以及本教圣子,才可供奉香火,借取神力。
周二先生所拜,正是悖逆大慈至圣的肉金刚,所赐下的《道贼经》,乃熬炼六腑的玄妙之法。
将胆、胃、小肠、大肠、膀胱、三焦引为根本,将任何摄入的“食物”化为养分统统吸收。
即便每天吃土啃泥,吞草嚼叶,也可以通过水谷精微之妙,转变成维持生机命元的气、血、津、液。
大成之后,甚至做得到食气而生,餐风饮露,宛若神仙。
且随着这部《道贼经》的修持功夫越发深厚,周二先生的肉壳不会再老迈损伤,纵使历经甲子年岁,亦没有丝毫变化,此为“不朽”。
更进一步,便是“不坏”。
把六腑熬炼,筑成大庙,再存想肉金刚之法相,日夜祝祷虔诚敬拜。
如此便可获得神力加持,同层次内的诸般攻势,十成杀伤能被消弭七八成。
“这气味儿,轻盈活泼,全无杂质,鲜美得不像话,极似白七郎。”
周二先生嘴角咧开,像要把面皮撕出裂口。
他所熬炼的六腑震动出如雷饥鸣,宛若急需填满的无底洞。
其人修持的《道贼经》仿佛有着灵性,不停地催促——
“去吃!去吃!去吃…”
周二先生用力舔着嘴皮子,聚拢成神魂的团团念头似浊流激荡,又像敲锣打鼓嘈杂错乱,令他无法正常思考。
四逆教众作为道蠹,某种程度上也与邪魔没啥区别,极难遏制七情六欲。
这亦是他们无法修持道宗正统传承的原因。
持戒,定性,约束自身…对四逆教众而言,难如登天!
“太香了,实在忍不住!”
周二先生涎水越流越多,落在旁人眼中,好似疯子。
外界并不清楚,五大护法赐下的经典法门并非死物,恰恰相反,它们灵性充足,宛如经由层层祭炼的传世道器。
很多时候,都不是四逆教众在参悟其中精义,而是五部经典指点、引导着他们怎么样一步步踏上修炼之途。
而今,烙印于神魂内的《道贼经》,就对周二先生发号施令,让他速速搜寻那人。
然后将寸寸血肉悉数填入腹中,以解饥渴。
“我已证得不朽不坏身。接下来,还有‘不灭’、‘不死’两重境界。
炼就‘不灭不死体’,须得三味大药,‘赤子血’、‘玲珑心’、‘神寿气’,方能补全缺陷,成功突破。
《道贼经》起了异样,看来白七郎具备其中一样,他弟弟则为另一种。
好好好,果真是机缘到了,一次凑足两味大药,即使坏了教中大计,舍了这身好皮囊,也值了。”
周二先生一边承受着那种强烈的饥饿感,一边努力地思索对策。
这是在义海郡城中,众目睽睽下行凶,必然惊动坐镇道官。
可欲要神不知鬼不觉,掳掠走二练骨关的白七郎,亦是一桩难事。
“以‘昧地瞒天符’争取三十息,遮蔽郡城大阵,随即全力出手,拿下白七郎,远遁而走。
至于他弟弟,日后再图谋!道艺四境对上二练骨关的小角色,优势在我…”
周二先生脚步一顿,停在长街,不知为何,那股气味儿忽然淡了,好像随时都要消失。
他眉心倏地裂开长痕,淌落颗颗血珠,顺着鼻梁往下蜿蜒成线。
周遭景物如同潮水后退,唯有一缕如袅袅青烟的气机浮动,指明方位。
“既然在我面前露了踪迹,便别想逃了。
年轻人,火气就是大,迫不及待跑窑子喝花酒…”
周二先生冷笑,旋即拐进旁边的阴暗小巷,席地盘坐。
衣袖张开,钻出两只阴兵卫护肉身,额头再贴一道青色符纸。
整个人好似一叶障目遮蔽形体,凭空隐没。
“正是童子身才够纯,你若与女子交合,药效大减!对我来说,就没那么有用了!”
周二先生那条藏于体壳的血红神魂腾腾一跳,当即卷起阴风飞向白启所在画舫。
生怕去得晚了,让白七郎破了纯阳之体!
刹雪湖,画舫。
“子荣兄,你也来凑热闹?”
白启将手中的青皮葫芦随手丢进湖中,对着等候的徐子荣说道。
他特意逼出三滴精血,混合清水,装满一葫芦,从龙湖别院洒到这里。
这个窝打下去,周二先生如果真是魔教中人,没道理不咬饵上钩。
“教头不便直接出手,让我保一保驾,免得有什么差错…苑妈妈,这是我的至交白七郎,赶紧把‘乱云阁’腾出来。”
徐子荣熟练地招呼老鸨,让她带着上二楼。
“徐公子啊,哎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赶紧请。可要妾身唤‘翠玉’、‘流萤’、‘环珠’过来伺候?”
半老徐娘的苑妈妈热情似火,恨不得贴在徐子荣身上。
“不必,不必,我与兄弟喝会儿酒,尽兴的节目,稍后再说。”
徐子荣瞧着浓眉大眼,没成想也是个风月场老手,还跟白启传授经验:
“白兄弟,我跟伱讲,刹雪湖上的画舫好几十艘,若要寻乐子,必须找两层高的那种。
一楼喝酒赏景,没意思,二楼才有趣儿。
越高的画舫,节目越丰富。”
白启扯了扯嘴角,喝花酒得上二楼是吧,一楼都是正规卖艺?
踏进乱云阁,他余光一瞥,果然是花样众多。
绘着大幅春宫图的屏风,百宝阁摆放好几支精巧的角先生,以及缅铃。
珠帘隔开的内间,还有一把造型古怪的合欢椅。
“子荣兄,随便弄个地儿,等大鱼上钩就是了,何这样…讲究。”
白启屏住呼吸,偌大的屋子里飘荡着靡靡气味儿,应该是点着某种助兴的燃香,让人面酣耳热。
“这不是教头让我学你,做事仔细,不留马脚嘛。”
徐子荣讪笑,他领到的话本便是与白启结伴寻欢,遭遇魔教余孽的刺杀暗算。
事后道官衙门调查起来,也能做个人证。
“未免太过周全了,现在咱俩呆在这儿,算怎么一回事。”
白启摇头,两个大男人不叫姑娘干坐着,气氛实在焦灼得很。
“那,我点几个头牌陪着?”
徐子荣似乎也觉得不妥,补救道。
“罢了,免得误伤…”
白启正欲坐下,乱云阁的窗户就被撞开,一团血云喷薄滚动,陡然冲进屋内!
厚实的硬木好像纸糊,“砰”的炸开,碎屑横飞!
极为强烈的压迫气势瞬间蔓延,如寒意冻结万物,镇压住了白启、徐子荣的精神!
他们眼前景象大变,好似置身于战阵沙场,前后左右都是身披铁甲的冲锋骑兵,脚下大地震荡抖动,头顶则洒落一波波箭雨。
“幻象!只是念头波动,就能引发丛生幻象!道艺四境的精深功力!”
十分之一个刹那不到,白启便从其中挣脱。
浩瀚心海上,那座须弥灵山大放光明,顷刻刺破虚假,令他回归真实。
“竟然是道武齐修的双全根苗!这下子,当真走了大运!”
周二先生神魂当中涌出浓烈狂喜,紧接着,那团血云蓦地一涨,几乎铺满大屋,欲要将白启卷裹进去!
“好强悍的念头!”
白启周身一沉,好像陷入深深沼泽,有种发不出力,难以摆脱的艰难意味。
这是道修的心神练到深处,由虚化实的厉害之处。
数百颗凝练念头如同几万斤重的枷锁落在臂膀,锁住肢体,哪能轻易扯得开!
崩崩崩崩崩——
白启胸膛如风箱狠狠拉动,换血十次的体魄支撑下,肉壳筋骨霎时轰鸣,挤压出滚滚无匹的沛然劲力!
仿佛十口强弓齐齐挽成圆月,随后撒放!
尖啸刺耳的音波炸裂,好似闷雷落地,肉眼可见的气流涟漪猛然激荡,转眼就把屏风、桌椅撕得七零八落。
那团硕大血云,所蕴含着数百颗大如磨盘,晶亮如琉璃的凝练念头,竟有一些“喀嚓”作响,绽出几条粗大裂纹!
“区区破骨关的二练武夫,也有这般气力?”
周二先生神魂狂跳,他那道“昧地瞒天符”已经燃去三分之一,这么大的动静,很难再瞒住人。
于是,他分化数十念头,变作一条条拇指粗的钢丝,宛若游蛇绞缠而去。
那股刺目血光腾腾跃动,散发逼人的炙热气焰,挨着就要被烫掉大块皮肉!
“武夫拳脚,哪里挡得住道术!”
周二先生信心十足,若非不想伤及白七郎的性命,他这一手“血箭术”还能再凶十倍,再毒十倍!
直接把这具肉身生生消融,蚀成一滩尸水!
“道术之威,果然在四境之后,便开始显现了!防不胜防!”
白启反应也快,眉心聚敛的神魂胚胎隐隐作疼,似是感知到危险,也不再藏着掖着,果断催动“明王怒”!
那尊持金刚杵,显忿怒相的大罗汉,迅速于心神勾勒。
三面八臂,颦眉猛视,通身烈焰围绕!
炽盛的气血悉数从体内喷薄,其势汹汹,滂湃如浪潮!
内里蕴含一丝“明王怒”的真功神意,宛若江河倒灌的雄浑劲力注入臂膀,白启抬手,五指好像握持降伏邪魔的金刚杵!
仿佛飓风拍打四面八方,气流狂卷,吹飞门窗,随即屋内炸开一道霹雳,撼动整个画舫楼船!
嗤嗤!
周二先生施展的血箭术,当即就被白启这一拳打得破灭。
那团血云似的神魂一缩,好像吃痛不已,焚尽三界涤荡邪氛的刚猛气势,如同层云奔腾,碾碎一颗颗晶亮念头!
“真功…什么妖孽!二练就能催动真功武学!”
周二先生今日所受的震撼,比他近十年都要多,这种上宗真传级别的好苗子,为何会长在义海郡?
顾不得思索原因,这位四逆教的中坚骨干,终于放弃毫发无伤的生擒打算,强忍着神魂被灼烧的清晰痛楚,血光如柱冲开屋顶,宛若一只无形大手,凭空摄取大团大团晶莹澄清湖水。
足足上万斤的水流被凝练,仿佛粘稠到极致的水银汞浆,表面浮动着浓郁光华!
“那是水雷!白兄弟小心!”
经过前后两次的道术与武功对撞,徐子荣方才摆脱神魂镇压的无知无觉,结果抬头瞅见血云即将震落一团水球,骇得面无人色。
几万斤重的水流被道修念头炼成拳头般大,再轰然放开膨胀炸裂,这种杀伤力足以把整艘画舫击沉,更遑论血肉之躯了。
面对四境层次的顶尖道术,未成四练的武夫拳脚,顿时相形见绌!
“本想活捉取你心头血,如今却没那样的功夫了!炸你个半死不活,照样也够当大药!”
周二先生神魂跃空,漠然俯瞰渺小如蝼蚁的白启、徐子荣。
道艺四境的修士,有心算无心之下,竟然迟迟拿不下一个二练小辈!
传扬出去怕会沦为笑柄!
“勿慌,子荣兄。”
挡下四境道修两次攻势,白启心满意足,束手而立,压根不惧那团可怖水雷。
“嗯?他为何不怕?”
周二先生感到疑惑,即便三练皮关大成,也挨不了一记水雷,可白七郎却泰然自若,好像有啥依仗。
“小伎俩!虚张声势!”
神魂一动,念头一闪,水雷悍然砸下!
喀嚓嚓——
暴烈的声响轰然席卷!
道官衙门,搜山检海大醮准备妥当。
璇玑子登上五尺高的法坛,盘坐而下,周遭用五色土、取寒潭水,布置山陵河流的起伏走势。
他望向坐镇阵眼中央,负责引导灵机的冲虚子:
“道兄,交由你了。”
冲虚子颔首,借由道官金印为枢纽,调动龙庭发放的一釜釜旺盛灵机,如火熊熊燃烧,如水滔滔奔涌,性质万千,变化无穷。
这等旁门散修终其一生,也难吞吐几次的浓郁灵机,不要钱似的,徐徐汇入这方搜山检海大醮。
“贫道今日把整个义海郡都给翻过来,难道还寻不出你半点踪迹么!”
璇玑子闭上双眼,经过大醮科仪的加持,一釜釜灵机的消耗,最后加以道官金印所授予的权柄,他那条藏于体壳的神魂陡然大亮,瞬间膨胀上千倍。
宛若充塞天地的一尊巨灵,匍匐于伏龙山、怒云江之间的雄伟大城,现今能被一掌囊括。
“看你还能躲…咦?一点都不隐藏吗?!”
璇玑子如开天眼,目光拔升至九霄,可以巡视义海郡周遭三千里每一寸土地。
但未等他如何施展这份莫大神通,一股极为明显的陌生气机,如同粗壮烟柱飘摇而起。
几乎毫不掩饰!
简直明目张胆!
随身佩戴的那枚明真玉亦是狂抖不已,发出嗡鸣!
“好贼子!太狂妄!”
璇玑子目光一凝,好似天公震怒,挟着滚滚风雷落向刹雪湖!
“逼我使出水雷道术,足以自傲了,白七郎。”
周二先生时刻关注那道“欺天瞒地符”,还剩最后一点儿尚未燃尽,完全够他灭杀白启取血遁逃。
等义海郡城的两位青箓道官反应过来,自个儿早已在千百里之外了。
“能让老夫动用这一招‘黑心恶煞’,你也算死得其所。”
那道水雷堪堪膨胀,即将炸开,一只宽厚手掌横空出现,五指合拢将其攥住。
轻易削平山头的爆破威力,好似一节湿透的炮竹,只听了个响。
陈行站在落霞堤岸上,一步迈出,身形飘荡,横跨几十丈,轻轻踩在那艘摇摇晃晃的画舫楼船上。
只一脚,便如定海神针,镇住湍急水浪。
他抬手再一抓,那颗水雷就被捏碎!
狂涛怒潮也似的爆破之力,于陈行的指掌间消弭无形,并未造成丝毫损伤。
当“死得其所”四个字响起,这位据说被废掉真功根本的武行魁首,随意扬起一掌拍向当空盘旋的厚实血云。
噼啪、噼啪、噼啪!
周二先生凝练百年的坚固念头,像一颗颗玻璃珠子被压得爆开,聚散如意的神魂更是崩溃不成形!
“这是什么…武功?”
他又惊又疑,无法理解,为何这一掌来得平平无奇,却这般生猛?!
隔空而发的浑厚真罡,仿佛一头张牙舞爪的凶狞黑龙,死死盘绕缠住周二先生神魂变化的那团血云!
那双竖瞳猩红,宛若恶煞噬灭,肆意鲸吞念头!
“我的修为…被吃掉了!邪功!绝对的邪功!”
周二先生惊骇绝伦,这招数太邪门了,简直比四逆教的法门还要凶、还要恶、还要可怖!
“陈教主,该你出力了。”
陈行一记黑心恶煞,就把周二先生打得半残,再过几息,说不定都得魂飞魄散。
他垂眸轻喝,于心间呼唤陈隐,让其做些手脚。
“栽赃嫁祸,借刀杀人…陈行,你这徒孙一肚子坏水,多半是跟宁海禅学的,不如交给本教主,好好调教,让其改邪归正!”
名为陈隐的青阳教主,神魂浮现灵台,笑吟吟道。
“你没话说,可以闭嘴。”
陈行干脆拒绝。
这哪里叫满肚子坏水?
分明是足智多谋、雄才大略、文武全才!
“真当是块宝贝疙瘩了!”
陈隐撇撇嘴,双手行诀如捧大日,从自身神魂斩下一缕气机。
“拿去吧!”
“这老匹夫撑不住了!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
正当周二先生绞尽脑汁该如何脱困,那头凶狞黑龙陡然一散,立足画舫的陈行好像功力不济,难以维持,身形略微踉跄。
抓住这个空当,被啃掉大半的神魂血云陡地爆碎,借由这份澎湃无匹的激荡之力,就此挣开束缚。
“快走!快走!”
经过一遭险死还生,周二先生想也不想,纵身就要逃遁,但为时已晚,随着那张“欺天瞒地符”彻底燃尽,化为一缕青烟,茫茫千丈高的上方倏地投下沉重目光。
义海郡城的道官,注意到了自己!
“糟糕透顶!莫非出门没看黄历,怎会如此倒霉!一个顽强到没边的二练小子!一个离谱到没边的四练宗师!生生绊住我!”
周二先生恨到咬牙切齿,他索性不再犹豫,掏出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潜光隐耀,藏形匿影;含垢饮秽,吐霞凝光…礼赞大威德肉金刚!上神护法,救我一命!”
周二先生那团血云神魂,再一次缩小大半,越发单薄。
与此同时,无垠太虚好似响应诵咒祝祷,冥冥形成巨大门户。
其后似有一尊三十四臂,九面头颅的虚幻神灵,欲要撕裂空间,将这个还算虔诚的四逆信众带离死地。
“这次栽了大跟头,迟早…”
周二先生念头闪烁,又扫了一眼画舫楼船上的白七郎,透出阴毒、渴求之色。
但还不等他庆幸逃出生天,那尊被四逆信众称为“血金刚”的虚幻神灵好似感应到什么,勃然大怒:
“白阳教…内奸!”
雷音也似的怒吼响彻义海郡,仿佛千百桶火药同时炸开,差点儿碾碎周二先生元气大伤的神魂。
白阳教?
内奸?
他满脑子的疑惑,迅速被惶恐取代。
因为无垠太虚的庞然门户已经轰隆隆关闭,以大半修为与百年香火,所请来的上神护法,也无情地抛弃自己!
“到底是为什么!”
周二先生悲愤欲绝,茫然无措。
“果真是,白阳教余孽!”
九天之上的沉重目光宛若雷霆洞穿,将半空盘旋的血云神魂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