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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道子,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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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拉拉!

    虚空宛若一面琉璃镜,陡然绽出条条粗大裂纹,陈行那一记平平无奇的黑虎掏心,直接将方圆五六十丈宽的天地囊括,紧紧攥在掌心当中!

    这一幕看得白启满心骇然,师爷起手招式再普通不过,压根瞧不出什么玄妙,结果一经施展威力猛到没边!

    竟然真是“黑虎掏心”!

    夜色好似帷幔被扯烂,大片絮状云气狂卷而出,带起噼里啪啦的剧烈炸响!

    随着遮蔽五感的阵法被破去,一道道笔直而起的滚滚狼烟映入眼帘。

    “五六个高手在窥伺传习馆!还布置了道修阵法掩盖!”

    白启眼皮一跳,心下却不觉得意外,义海郡是鲸吞伏龙山三千里的庞然大城,道观、排帮、众多高门行当,堪称人才辈出。

    作为宁海禅的亲传徒弟,他进城就像巨石砸进平湖,掀起的风浪绝不会小!

    怎么可能只有十年前被打得七零八落,已经不成气候的百擂坊武行冒头。

    照这样看,其他势力都在隔岸观火,等待出手机会!

    倘若不是白启跨长街,斗武行,几无敌手,表现得太过轻松。

    兴许这帮宵小,就该放暗箭,使阴招了!

    “师爷…”

    白启眉心跳动,颗颗晶亮的念头摩擦,照见大有几十丈、小有七八丈的精气狼烟。

    他的眉宇间浮现冷峻之色,这些都是通文馆那块匾下所压的血债仇怨?

    “无妨的,他们逃不了。都说了,师爷带你杀杀人,算作接风洗尘。”

    陈行立于大柳树下,肉壳内源源不断地气血,好似炽烈火海扩散开来,将泼洒而来的浓郁水气蒸发干净。

    他目光闪烁,轻易锁定一缕缕相隔最多不会超过百里地的隐晦气机。

    旋即,那只抬起的手掌如同握住什么,五指合拢重重捏紧。

    “坏了!是谁露了行藏,让姓陈的发现我等!”

    “他一个武夫,灵觉这么敏锐?”

    “速退!翁老头儿估摸着没命了,陈行此人不好相与!”

    “被废了真功根本,还这么强横,通文馆一门都是些什么妖孽!”

    “晦气,让一个黑河县臭打渔的,骑到咱们脑袋…”

    约莫七八十里外的别院,隐匿于阵法内的锦袍男子脸色忽然大变。

    藏于体内的心脏剧烈跳动,迸发骤雨般急速的擂鼓声音。

    精血交汇,神意相融的那一缕气机,像被扯住的线头,陡然拉动扯起。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厚实胸膛就被无形大手贯穿,硬生生攥得糜烂!

    “这是…什么邪门真功?”

    锦袍男子目光放空,失去焦点,整個人彻底断绝生机,仰面而倒。

    直至死到临头,他都没有搞清楚这一招的路数!

    眼中满是困惑与不甘!

    噗!噗!噗!噗!噗——

    陈行挨个点名也似,依次追溯被锁定的气机。

    再用朴实无华的黑虎掏心,逐一捣烂要害,毙掉性命。

    “怎么样,这一招可还能入眼?”

    师爷威武霸气!

    弹指击杀一位四练宗师,五个三练大成!

    白启倒吸一口凉气,努力让眼神涌现出更多崇敬之色。

    没想到稀松平常的黑虎掏心,落到师爷手里头,竟能恐怖如斯?

    这种武学天赋,毫不逊色于自家师父宁海禅的妖孽悟性!

    甚至在某种层面上,尤有过之!

    要知道,无论下乘或者上乘的传承秘笈,皆是前人通过观察、效仿山中走兽、诸般飞禽,亦或者感悟自然,冥合天地,所推演出来的武功招式。

    它们受限于前人的桎梏,理所应当会有局限之处。

    这一点,毋庸置疑。

    就像曾经对白启大有用处的八段功、金丹大壮功,随着他突破二练骨关,如今也渐渐变得微不足道。

    等到突破神通秘境,真功亦会不够看,需要品级更高的绝学作为支撑,推动境界的晋升。

    正因此,七大武学上宗,五座修道正宗,地位才会这么超然,甚至被称作“驻世圣地”。

    唯有掌握通往绝巅完整途径,垄断成为神通巨擘方法的庞然大物,才够格与龙庭平起平坐,俯瞰神州。

    但师爷所谓“化腐朽为神奇”的武学天赋,似乎能够不受拘束?

    “师爷的路数,等同于把一招粗陋拙劣的黑虎掏心,毫无上限的,推到九十九层!

    从不入流,晋升到真功级数,所以才具备这般匪夷所思的无匹威势!”

    白启默默思忖,暗暗揣测,而后也未觉得有多意外。

    毕竟能当宁海禅的师父,又岂会是寻常人。

    但凡录名传道碑,接得住掌门大位的,谁没点儿通天的本事?

    “好好好,咱们通文馆,当真人才济济,蒸蒸日上!

    两大宗师当靠山,以后我出门作威作…行侠仗义,保障更多几分!”

    白启心下更觉安稳,原本进入义海郡,草木皆兵的惕厉紧绷,稍稍得到舒缓。

    “一群无胆匪类,跟翁秀生那个老东西串通,想要搅弄风雨。

    阿七你放心,城中有师爷坐镇,谁也休想暗算你。”

    陈行大袖一挥,暴动的元气顷刻被抚平,激荡的水浪也消弭无形。

    “师爷,您这手段,到底咋琢磨出来的?”

    白启忍不住好奇,如果说师父宁海禅,还算符合常理的天纵奇才,只凭深厚到看不到底的禀赋悟性,学百家艺,成一人功。

    那么,师爷这种以最不入流的武学,练最深不可测的杀招,简直让人难以理解,好似颠覆了认知。

    陈行面对徒孙,倒也不遮掩隐瞒什么,直言道:

    “无奈之举罢了。”

    他随手折下一节柳枝,迎着白启不解的目光,长叹道:

    “我十年之前遭逢大难,没了一身真功根本,更险些从四练气关跌境殒命。

    虽然勉强稳住,却也功力大退,且最糟糕的还不止于此。

    阿七,相信你也明白,所谓四大练,筋关炼肉,骨关炼血,皮关炼脏腑,气关炼窍穴。

    我迈入四练,原本所洞开的人体大窍,皆被搅个稀巴烂,以真功根本图的神意,所筑成的天地桥也断了。

    这意味着,大半武功全部付诸东流,即便苦心重修,也不可能回到全盛时期。

    就像一件摔碎的瓷器,纵使粘成原样,裂纹依旧存在。”

    哪路仇家这么生猛?

    白启听得心惊,今夜还未过去,师爷就已经宰了两个四练高手。

    可见同境界内,若无什么雄浑底蕴的宗师,很难在陈行面前讨到好。

    结果却伤重到接近武功全废的地步,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后来,我就瞎琢磨,既然自身的功力,无法维持真功运转,干脆用个笨办法,学庄稼把式。

    便如剑术一样,再精妙绝伦的招式,也脱不出刺、点、崩、劈、截。

    武功亦如此,十龙十象镇狱功,相较于黑虎掏心强在哪里?

    乃攫取气魄极大的形与体,勾勒出无上玄妙的神与意。”

    陈行轻描淡写,平铺直叙:

    “可我已是宗师,这样的道,这样的路,我都见过、走过了。我不需要形体相合,神意交汇。

    所以,我闲着没事就把简易到破绽百出的黑虎掏心,不断完善,不停地往上推,大概突破一百七十二层,就成了千里锁魂,隔空发劲的手段。”

    一百七十二层的黑虎掏心…

    白启眼角抽动,为何乍听有种将拔剑术,活生生练成斩天拔剑术的离谱之感!

    “当然了,这套我从黑虎门学来的粗浅武功,经过我一千六百四十九次的推演,我将其改名为《黑心煞掌》。

    除了‘黑虎掏心’,还总结出‘黑白无常’、‘黑影幢幢’、‘黑心恶煞’等好几招。

    阿七你若有兴趣,改天给你演示一番。”

    陈行劲头十足,往常他跟宁海禅提及,那个孽徒都是一脸木然,称是另辟蹊径,剑走偏锋,通不了天的伎俩,让当师父的很没面子。

    师爷,您这些招数瞅着都不像啥正派人的手段啊?

    咱们通文馆光明正大,哪能净取些邪魔范儿的名字。

    白启心中腹诽,尔后诚心夸赞道:

    “师爷要愿意给徒孙涨涨眼界,那真是求之不得,天大的幸事!”

    陈行颇为受用,怎么他当年做师父的时候,就没这样的体会?

    临到头,还给顽劣的孽徒一通拳打脚踢,赶出门了。

    “造孽!”

    他暗暗感慨,带着白启转悠一大圈,最后回到正厅。

    徐子荣不愧是传习馆的老人,早已将地砖冲洗得明光锃亮,半点血迹也未残留。

    等到两人落座,一壶热气腾腾的甘露灵茶也泡好了。

    “教头,刚后院啥动静啊?”

    徐子荣候在厅外,小声问道。

    “赶走几个暗中窥伺的宵小贼人。”

    陈行抿了一口好茶,如饮甘露,有种浓郁高长,蕴藏兰香的醇厚滋味。

    “今夜死了两位四练宗师,除了乾山门的翁秀生,另外那个被我捏死的,应该是冒家人。

    子荣,伱天一亮就去报官,冒家拜外道,勾结四逆魔教,乃龙庭缉拿的要犯余孽,能领赏。”

    徐子荣垂首应下,药行冒家乃被灭得最干净的,想不到还有阴魂不散的死剩种。

    当真藏得深!

    “我徒孙打过的五龙门,大猫小猫三两只,念在老李头被我那个孽徒废掉双手的份上,就不痛打落水狗了。收了他的武馆,逐出百擂坊,铁佛门…杜平宗是条好汉,不用夺匾,驱散门人另谋生路。”

    陈行一边喝着甘露灵茶,一边用轻飘飘的语气吩咐:

    “今夜凡是跨出门的武馆,你都走一趟,给不出说法的,悉数夺匾踢馆,绝了传承。

    既然这么喜欢摆武行规矩,打不过大的,便欺负小的。

    那咱们也照着来,从明天开始,百擂坊两百六十三间武馆,有一家打一家,算给我徒孙出口气。”

    徐子荣舔了舔嘴巴,摩拳擦掌,似是兴奋:

    “好嘞!”

    白启坐在旁边,并未劝阻。

    他对于百擂坊的武行是生是灭,其实不甚上心。

    之前跨长街,心意把所映照出来的一缕缕气息内,也就杜平宗确实值得自己动真章。

    其他的,都没啥能耐,或者说,正因为没啥能耐,所以才期望用人多势众的法子,逼退宁海禅的亲传徒弟。

    “你这性子好,利落!我那孽徒之前还收过一个入门的弟子,他就太拘束。

    江湖人为何戾气重,动辄分高下,见生死?大家心里都揣着一口刀,凭什么我要退让?除非你的刀子比我利。

    等到亮了不知道多少回刀子还没死,便成了老江湖,把刀插进心上,学会忍了,学会利用规矩办成事儿。”

    陈行放下茶杯,声音洪亮,好似震得梁柱掉灰。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接受一个理儿。犯错要改,做错要认,不改不认,那就要还。

    至于谁对谁错,阿七,你告诉我,怎么评?”

    白启答得很快,好像不假思索:

    “自然是谁有道理,谁就对。”

    陈行哦了一声,又问:

    “那又该如何看待,谁有道理?”

    白启这一次想得久些,他忽然记起在守藏库内景地的史书上,所见的一段话,很符合此情此景,于是说:

    “大道无形生育万物,大道无情运行万物,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故而,大道承载天理。

    ‘道’在我心中,不为所动,‘理’在我手上,不假外求。

    若有人行自己的道,认自己的理,那么,谁又可以称他错了。”

    陈行皱纹舒展,似乎想要放声大笑,却又按捺住激扬的心绪:

    “听到了没,子荣。但凡武道上的宗师、巨擘,都是贯彻己道,妄图以己心代天心,握持天理的,你铸成金身有一段时日了,迟迟不能熬炼脏腑,神意交汇,便在于看不透。

    我传你的拳法,你多咀嚼,从里面悟出你自己的道,你就大成了。”

    陈行很喜欢好徒孙的这番话,倒不是藏着什么大道至理,能够让人顿悟飞升,仅仅很契合自身心意,觉得痛快。

    他眉心忽地一烫,隐于灵台的陈隐不知为何被惊动,借由念头与陈行沟通:

    “陈行,你这徒孙拜了宁海禅学武,道艺上还缺个师父,要不本教主吃点亏,勉强收了他?”

    陈行像是头疼,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注视各方面都让他满意的白启,用神意把陈隐镇压回去:

    “滚!我相中的赤阳道子,与你青阳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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