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金极火盛,为格最精
做贼被逮住的白启本来有些心虚,正打算捂住脸狼狈逃窜。
毕竟,堂堂一手遮天黑河县的白七爷,偷人家种的莲藕。
传出去也忒跌份儿了。
倘若叫何敬丰那厮知晓了,以后怎么抬得起头。
但还未跑出多远,听见轰然炸响的高亢长吟,白启瞬间定住身形,赶紧放出自身的气息。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难怪没什么宝鱼虾蟹,全都叫蛟妹的威压吓跑了!”
悄无声息潜行水下的大蛟昂首,金色竖瞳流露疑惑神色,似乎奇怪大哥哥为何会出现这里?
它十分欢快地围绕着白启打转儿,好像撒欢一样。
“咳咳,专程过来瞧瞧你过得咋样。”
白启额头两道水纹熠熠生辉,仿若能够与之沟通,面不改色回答道。
他摸遍全身,最后掏出齐琰送的碧玉泽精莲子:
“喏,给你带的,气温性涩,补目强脾,吃过的都说好!据说特别适合…龙属体质!”
大蛟瞳孔睁得滚圆,紧紧盯着安静躺在白启手掌心的几颗莲子,随后眼眶浮现一层莹润。
宛若泪光闪烁!
“好歹也是龙属,咋像没见过世面,碧玉泽精莲这种宝植,放在黑河县应该不少。”
白启默默嘀咕,面对感动坏了的大蛟,油然有种糊弄小孩的负罪感。
“昂!”
心智只有八岁左右的大蛟,仰出雀跃的低吟,小心翼翼把脑袋贴向白启,衔住两颗绿玉也似的饱满莲子,仿佛收到天底下最好的礼物。
紧接着,倏地搅弄水波,修长躯体摆动,腾地蹿出数十丈,迅速消失在白启的视线当中。
“自从跟着师父,我的道德底线越来越灵活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潜移默化被宁师影响甚多啊!”
白启感慨,想他未曾拜入通文馆,堪称赤子之心,一尘不染。
“昂!”
约莫十几息的弹指功夫,大蛟分开重重水浪,原本含在嘴里的莲子消失不见,被一片精致华美,铮然如铁的甲衣取代。
“给我的?”
白启难得升起几分羞愧,这玩意儿在他破邪灵目的注视下,迸射足以把双眼晃瞎的耀眼宝光。
按照匠行的区分,至少得是顶尖宝兵一流。
因为世间拢共有两大途径,武艺与道艺。
所以匠人把“兵”与“器”错开。
兵是武夫所用,流转着血肉般的纹路,让血气、劲力更好地灌注其中,催发莫大威能。
器则是修道专属,蕴含交织的法与理,让神魂、念头驻扎于内,像是第二具肉壳,运转如意举重若轻。
“兵有凡、宝、神三种,器有法、灵、道三种。”
白启瞅着那片宛若千锻神铁铸成,寒光四射,浑然一体的甲衣,收起蠢蠢欲动的那点儿贪念。
拿几颗莲子换顶尖宝兵,还是最稀罕的宝甲。
太亏心了!
“似乎不怎么合身,蛟妹你自个儿好好留着。”
白启摆摆手,强行移开目光,免得待会儿后悔。
匠行之内,懂得铸兵的大师不算少,能够锻造宝甲的好手,却堪称鲜有。
即便是开办火窑,手艺非凡,放在天水府也受敬重的黎远,最多只打得出百锻层次的上等凡甲。
一具贴身宝甲,等同一道保命符。
试想下,生死相博之时,你平白受住强敌全力一击,却毫发无伤,这该占据多大的优势。
“昂!”
大蛟金色竖瞳陡然涌出一抹委屈,以为白启看不上它精心挑选的“礼物”,竟有些泫然欲泣的可怜意味。
“这…”
白启挠挠头,哄娃儿和带娃儿,一直都不是他的长项。
“那么,就当你暂且放在我这里,啥时候想要讨回了,记得跟我开口。”
见到大哥哥松口答应,大蛟开心不已,四只脚不停地拍打水浪。
爹爹曾经跟它讲过,陆地上的人族真心交朋友,往往会交换彼此最珍视的东西。
“这玩意儿,咋瞅着像龙鳞?”
白启接过那片散发冷冽气息的华美甲衣,奇异的是,入手并不沉重,只是手指触及,便像蜡油融化,缓缓地蠕动,于顷刻间覆盖周身,仿佛紧紧贴住肌体,没有任何不适。
“昂昂!”
大蛟竖瞳闪烁娇憨调皮之色,好像很得意。
白启筋肉活动几下,并无妨碍,反而隐隐产生翻手间呼唤风雨的莫名错觉。
“这么一大块地方,都是蛟妹你的?”
他问道。
大蛟摇摇头,示意白启骑到背上,十几丈长的躯体行动在宽阔河底,拨弄澎湃水流。
它将附近百里之地绕了一圈,指着下方一处处开辟的寒潭、藕池,以及一座水晶宫殿。
“原来是小富婆,还怪会勤俭持家,知道自给自足。”
白启抱着大蛟脖颈,站直身子往下探看,一团团光晕此起彼伏,琳琅满目,几乎望不过来。
“不止养着宝植莲藕,还有紫背竹、流彩萝、枯荣菱角…”
到底是在得真楼进修过,眼界提升不小,白启仔细辨认之下,瞧出几样价值不菲的稀罕宝植。
“蛟妹,伱一个人窝在黑水河,平日都做些什么?”
白启突兀关切问道。
“昂…”
大蛟垂首思忖片刻,通过几声低吟传达意思。
“睡觉、养些‘花花草草’,然后发呆、吞吐水气?真是自律。
往后我有空,多来看看你,经常宅在家里,容易变得孤僻。”
白启搓搓手,早晓得蛟妹家底这么富裕,他还开什么鱼档,赚什么银子。
直接喊“富婆饿饿”,等着喂饭便是!
黑水河统共才八百里方圆,大蛟就给自己划出百余里,当成活动水域。
诸多效用不同的宝植、宝鱼,皆为私产!
粗略折算一下,足以撑得起义海郡一座行当的底蕴积蓄。
“昂昂!”
大蛟冰冷的金色竖瞳,泛起惊喜,忍不住想用头颅蹭蹭白启,表示亲昵。
“等我得空了,干脆在家里挖一口大池子,直通黑水河,方便咱们串门。”
白启暗暗规划,紫背竹可以聚敛清气,提振精神,流彩萝能平息嗔怒,阻碍风邪。
枯荣菱角常年服用,抵得过数月苦修,涤荡血肉,甚至增进武骨孕育之速。
“今日有些晚了,我且把这一缕选择异赤气交予齐琰、吕南师兄弟,办完正事,再跟你玩耍。”
白启轻轻揉了揉大蛟细长的颈子,师父说蛟蟒之角轻易摸不得,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孩童心性的大蛟用力点头,乖巧地负着大哥哥,朝着黑水河上方升腾。
“师兄,底下好大的动静,你听到没?”
守在乌篷船头的吕南,眉头微微拧紧,语气担忧:
“白哥他入水好一阵了,怎么也没见浮起换气?”
齐琰经过调息,终于将神魂念头的寒意消弭:
“以白兄弟表现出来的…水性,应当不至于出啥岔子。”
吕南望着被茫茫夜色笼罩,宛若浓墨的黑水河,发怵道:
“八百里方圆,这么宽广的地方,说不定藏着啥成气候的精怪。”
齐琰沉吟少顷,也觉得有道理,由于龙庭统摄万方灵机,尽数拨调匀分于府郡的缘故,山野大泽变作贫瘠,人烟亦是稀少,反倒把精怪、妖物养得越发茁壮。
“再等等。一刻钟之后,若白兄弟再没动静,我就神魂出壳…”
这位野茅山传人的话音还未落地,高亢长吟犹如闷雷炸起道道水柱,砸进两人的耳畔。
“龙属!”
齐琰与吕南对视一眼,霎时涌出惊骇。
“坏了!”
吕南从袖内抖出两张避水符纸,旋即又跺脚道:
“师兄,这符品级不高,也就让咱们下到三四丈深!”
齐琰背负桃木剑微微一晃,自行飞出当空环绕,咬牙道:
“前辈有云,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我今日说不得,亦要效仿得道真人一番…我滴個乖乖!”
他正在慷慨陈词,以壮胸中胆气,却见水浪激荡的河面,骤然抬起一颗硕大头颅,金色竖瞳炽烈如火,仿若两团明亮灯笼,照在自个儿身上。
那股磅礴的威压扑面而来,震慑神魂,压制念头,让嗡嗡作响的桃木飞剑,忽地萎靡,无力跌落。
“师兄,莫慌!是白哥!”
吕南起初也被吓了一跳,强行稳住心神,定睛一看。
发现头角峥嵘的大蛟颇为眼熟,其上还有一道挺拔身姿。
“原来是白兄弟…师弟你瞎说什么,我哪里慌了!只不过气力不济,一时没拿捏好!”
齐琰手忙脚乱捞起视为珍爱的桃木剑,板着脸呵斥道。
“师兄你腿都快打摆子了…”
吕南腹诽。
“齐兄,幸不辱命!你要的玄泽异赤气!”
白启洒然一笑,跳到乌篷船,扬手抛出石盒。
“辛苦白兄弟了,在下铭感五内!算我欠白兄弟一份人情!日后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刀山火海,亦不推辞!”
齐琰确认过后,顿时露出激动神情。
“里面共有两缕,乃是给吕兄弟的。”
白启微微笑道。
他做事向来力求周到,齐、吕这对师兄弟同出一门,修炼的功法大差不差。
一缕玄泽异赤气未必够,于是再让蛟妹带着寻摸片刻,再得一份。
“这…”
齐琰头一回因着自个儿的贫穷发窘,平白受人恩惠,像是欠债,并不好受。
“齐兄不必介怀,我阿弟亦是修道之人,往后要你指点的地方,还有很多。”
白启语气爽直,恰到好处化解齐琰的难为情。
像齐、吕这样正儿八经,持身颇正的野茅山传人,结交亲近并无坏处。
总不能像师父那样,出门游历一趟,结果树敌无数,走到哪里都不敢自报家门,只能靠着“秋长天”背黑锅。
“白兄弟真真是襟怀坦荡的磊落之人!往后若有机会来万宁府,不妨到元符山一聚!让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齐琰自觉与这位白七郎意气相投,真诚相邀。
他齐家在万宁府,也算小有名气,遑论还挂着野茅山的名号,并不逊色义海郡十三行。
“好!他日得空,定然前往!”
白启朗笑道。
“老宁,你徒弟啥时候回来?我都换了四五道九凤除秽符、上清镇邪符、斗母荡魔符了。
说起来,我也相中一棵好苗子,绝对不比你的得意弟子逊色!”
秋长天懒洋洋躺在通文馆正厅的屋檐,斜斜倚靠翼角,手边是逸散酒香的青皮葫芦。
“你这身晦气简直比万年的妖皇还熏人。”
宁海禅骂骂咧咧,瞅着始终不散的阴沉黑云,隐约可见雷光奔走,电蛇狂舞,只等秋长天这厮啥时候冒头,便狠狠地来一下。
“笑话!你们这帮道宗的,向来自视甚高,把所谓天生根骨看得比什么都重!我那宝贝徒弟,乃浑金璞玉!初见平平,越是精心雕琢,越是光彩夺目!”
“你就嘴硬吧!哼哼,师父给我算过命,硬的很,正印天乙,日干坐贵,一世清高!偏印天赦,消灾解难,逢凶化吉!”
秋长天嘴巴一吸,青皮葫芦的酒水凝成一线,注入张开的口中。
“哈哈哈,你师父算的,比黑河县外城接口的李瞎子还不准。消灾解难,逢凶化吉…天大的笑话!”
宁海禅嗤笑,拿住那只酒葫芦,狂饮几大口。
“牛嚼牡丹!这可是埋在玉液华池二三十年的琼浆,通经强脉,能解百毒!你他娘给我留点!”
秋长天劈手夺过空空荡荡的青皮葫芦,肉痛得紧,宁海禅这厮惯会糟蹋好东西,完全不懂含英咀华之妙。
“你都离开观星楼这么久,居然还能搞得到府城洞天福地的琼浆酒?老秋,人脉深厚啊!”
宁海禅打趣道。
玉液华池,乃道艺四境突破鬼仙之时,必须用到之物。
那些郡城的道官,无不巴望苦等,只求立下功劳,得到一个名额机会。
“早年间,给不少道宗、上宗的内门真传批命算卦,积攒了些香火情。不过人走茶凉,这几年愿意跟我见面的…如西风落叶,日渐凋零。”
秋长天唏嘘。
“原阳观的冲虚子,人家辛辛苦苦存了三枚脱胎大丹,九成九的突破把握,结果都失败了。谁还敢招惹你这个灾星!”
宁海禅戏谑一笑。
“冲虚道兄他年岁不轻,心气也不高,当真怨不得我。那三枚脱胎大丹,还是我给他算了三卦,荡平十二连环坞的黑鹞盗,剿灭了六欲教的余孽,立法坛斗败沦作邪魔的妖尸谷辰子,立下诸般大功劳。”
秋长天颇为不平,唉声叹气:
“可能也是与我牵扯太深,让冲虚道兄失了运道。”
宁海禅揶揄道:
“反正瘟神的名头,你这辈子是很难摆脱了。”
秋长天抱着青皮葫芦嗅着酒香,醉眼惺忪道: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我走了整整十年的背运,迟早有厚积薄发的那日!第七口玄奇神兵…老天爷若能开开眼,送到我手里!
弟子必定虔诚焚香,每日三牲九礼…我去!这是谁?”
秋长天意念朦胧,情不自禁臆想着,左手一口玄奇神兵,右手执掌天圣智珠,威压观星楼的绝世风采。
眼皮却忽然一跳,似有极其锐烈的光彩涌入眼中,刺得他生疼。
这位观星楼昔日的真传,猛然坐直身子,凝神一看,怔怔望向步入通文馆大门的年轻后生!
“金极火盛,为格最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