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郡城道院,何家来人
通文馆亲传考核,还有吟诗作赋这一关?
白启眼角抽动,总感觉这是宁海禅掺私货。
但师傅发话了,当徒弟的,自然只能照做。
“该给教头抄点啥呢?我肚子里的墨水也不多…愁人。”
白启搜肠刮肚想了两三句,打算用小纸条誊抄,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喂完那匹追风马,他就离开通文馆,捎着蹲在墙角的许三阴,回到二仙桥的老宅。
杀退赤眉贼后,内城、外城都开始加强巡夜,防止流寇掉头打个回马枪。
各大武馆的学徒门人还自发组织人手,清理被烧成白地的棚户区。
把无处可去的难民百姓安置妥当,以免生出更大乱子。
柴市、鱼栏也逐渐反应过来,争相搭起长棚施粥赈灾,赢取民心,助涨名声。
老宅这边遭受匪患的程度略轻,只有两家成衣铺子被砸了,掠走大量钱财。
另外便是几户穷苦人家,让贼寇破门打死打伤,简单办着丧事。
“难怪韩扬提出招募乡勇,筹划团练,经过赤眉贼的烧杀抢掠,黑河县的百姓很难再相信卫队,三大家威望受挫,确实是掺和一手的好机会,握住枪杆子,以后话语权就大了。”
白启推开老宅的大门,白明立在前院勤奋站桩,呼吸节奏均匀有力,脸色显出健康的红润。
时不时分些宝鱼,添点油水,让阿弟瘦弱的身子骨逐渐结实,已养出七八缕气血,很快便能追上虾头。
“你先暂住西边第二间厢房,我打算在后院搭个马棚,到时候由你负责喂养草料,洗刷鬃毛,工钱月底结算。
对了,这阵子县上剿匪杀贼的民意很高,平时少走动些,旁人问起,你就说是大田湾的老许,长顺叔家的亲戚。”
白启交待几句,凭他而今的门路,给一个赤眉贼登册上户不算啥难事。
许三阴连连点头,对于这位拜入通文馆的白七爷,心里充满敬畏:
“我都晓得,绝不给白爷添半点麻烦!给一口饱饭就成!工钱哪里敢要!”
毕竟,能让大当家叫一声“爷”的人,可不多!
白启眉毛一拧,沉声道:
“一码归一码,你现在是白记鱼档的长工老许,不是打家劫舍的赤眉贼。做工拿钱,干活吃饭,这是我定的规矩。”
许三阴弯下的腰杆一颤,脸上浮现感激之色:
“好嘞,好嘞,咱都听白爷的。”
如若能做良民,谁又愿意当贼?
最开始,赤眉以大当家为首,吸纳流民灾民,抄了几家囤粮涨价的富商大户。
大伙儿啸聚山林,建起寨子,开垦荒田,种地打渔,以期熬过那场天倾大祸。
可后来头领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舒服日子过惯了。
发现金银、武功、婆娘…都能通过抢掠得来。
便就渐渐真成贼了。
“刀伯放不下伏龙山的兄弟,也惦念着替天行道四個大字。
但世情如网交织错综,容不得他那点念想。”
安顿好养马的许三阴,白启微微一叹,龙庭以十四府为根基,统摄万方灵机,再用三籍六户划分阶层。
这种等级森严的法网之下,想要成什么事都很难。
指点完阿弟站桩练功,白启烧了一桶热水准备沐浴,从赤眉攻城再到打死杨猛,手持硬弓杀穿外城几条长街,他满身浓烈杀气,几乎比拟积年的大寇。
尽管已经洗过一次,但那股勃发的血气根本掩盖不住,莫名有种火炉揭开盖子的炙热感觉。
这就是摘得金肌玉络,所带来的巨大变化。
寻常的一练圆满,无非筋膜伸缩自如,宛若强弓坚韧,挥动拳脚崩崩作响,爆发力极为凶猛。
白启却能做到劲力节节贯通四梢,控制周身毛孔舒张关闭,把厚实气血养在体内,日积月累润泽肌体。
久而久之,底蕴积蓄只会越来越强盛。
“二练是叩开骨关,换汞血,炼银髓,提升自身的体力、气力、劲力。
每换一次血,各方面都能得到极大增强。
最圆满的层次,便是骨髓充盈,收敛全身。
如同龟息,将心跳、呼吸、血液流动降到最低,保养生机,延长寿数。”
拿着刀伯所给的两本册子,白启认真观看,仔细咀嚼里面的精要含义。
“曾有二练圆满的武夫行刺,将自己埋在冰雪之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只为等待目标出现。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武道四大练,每一个层次,大成与圆满之间的差距颇大。
所以教头收徒,引我入门的时候才会说,通文馆的传承远比黑河县武行来得完整,能使人摘得四练大圆满。”
白启通读一遍秘笈文字,把各种图画熟记于心,凭借识文断字技艺的效用加持,领会很快。
没过多久,墨箓震荡两下,好似映照覆盖,闪烁出数行文字——
技艺:缠丝手(入门)
进度:0/800
效用:极柔极刚极虚灵,运若抽丝处处明 “这是走劲的武功,一念催发气血,劲力潜伏在筋肉下,松沉弹抖,顷刻炸开。看起来很轻柔,实则刚猛异常,要把根根大筋练得很坚韧,方能拧缠绞紧,像大蛇盘绕…”
白启若有所思,通文馆的五部大擒拿环环相扣,由内到外涉及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九窍根节,体系缜密严谨无缺。
“真是少走几十年的弯路。”
他眸光再往下一扫。
技艺:白猿功(入门)
进度:0/800
效用:提气轻身,陆地飞腾 “白猿功是飞檐走壁,凌空捉雀的提纵术…”
如果说,缠丝劲练得是手上功夫,白猿功便是轻身本事,配合罗汉手的马形,龙行掌的龙形。
两腿、腰胯、胸背、小腹,可谓处处兼顾,劲力一发,走遍全身。
一分气血,发挥七八分的用处,同境界之内,肯定是罕有敌手。
“熟黄精吃得差不多了,熬夜爆肝恐怕伤身,暂时熟悉下运功招式。也不知道药铺买的,能否赶上那只雀仙古法蒸晒的好用。
下回儿进山,让阿弟再换一些。”
尚且算是宽阔的室内,白启脚踩连环步,劲力节节贯通,从脊柱大龙升腾蹿起,再流经于四肢,发于根根指节,气血跟随鼓荡周身,发出浪潮澎湃的明显动静。
像是决堤轰鸣的黑水河!
烛台火光的照耀下。
那具披着单薄中衣的挺拔身子,肌体表面宛若覆着金玉之色。
闪转腾挪的跨步活腰间,釉质色泽若隐若现,宛若寺庙里的神像,透着庄严宝相。
金肌玉络,名不虚传!
“爹,我想进城。”
返回宋家庄的路上,宋其英手掌攥紧缰绳,鼓足勇气开口道:
“大哥做买卖的能耐,比我强出数倍不止,把采参庄、猎虎庄打理的井井有条,柴市日后肯定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宋麟坐在马背上,他年近五十,已到知天命的岁数,却是半点不见衰老之态,眼角细纹微动:
“怎么,你不服气?”
宋其英赶忙低头:
“大哥替我遮风挡雨这么多年,做弟弟的哪会不服。我自问习武天赋尚可,窝在黑河县跟着大武馆的武行师傅,未必能学到真东西,不如进郡城开一开眼界,见一见世面。”
宋麟点破道:
“你是心思野了,看到教头天大的本事,以及赤眉贼杀进黑河县,几乎所向披靡的势头,还有那头妖王的滔天凶威。
一想着义海郡道官老爷坐镇,没城外头这么惊险,二是觉得,白七郎一个打渔人拜入通文馆,都能脱胎换骨,杀二练大成的杨猛,伱若寻个好前程,未必会比他差。
爹说的,可对?”
入冬的严寒天气,宋其英鬓角渗出几分汗迹,他被宋麟锐利的目光一扫,顿觉心底发颤:
“孩儿确是这么想的。”
宋麟叹息道:
“你们这些后辈,眼里就盯着郡城繁华,却不晓得里面水也很深,大蛟大蟒,藏龙卧虎,不是一般人所能闯荡出来的。
你在黑河县,人家给我面子,尊称你一声少东家,你去到义海郡,十三行的公子聚会,你连门槛都迈不过。
瞧瞧人家白七郎便拎得清,不曾被那份税吏的任命文书迷晕了头,脚踏实地经营买卖,磨练拳脚。”
宋其英被说得大为惭愧,脸色涨得通红。
他刚听到邓勇讲,鱼栏东家何文炳交出止心观加盖金印的任命文书,当即便心动了。
义海郡的门路不好找,即便柴市跟原阳观有些关系,想要争取一份税吏的好前程,仍旧很难。
原因无他。
道官老爷坐镇一郡,乃有任期,可衙门底下办差的胥吏却几近于世袭,一个萝卜一个坑,极少流落到外人手里。
“最让爹失望的,是你眼界也低,一个税吏,狐假虎威纸糊的玩意儿,便让你方寸大乱。
半个官身又如何?能进官府衙门又如何?
说到底,无非是道官老爷养的杂役。
论及地位,连随侍童子都比不上。”
宋麟语重心长,他就两个儿子,老大稳重,未来铁定能够继承柴市,开辟商路,壮大家族的实力。
老二拳脚练得好,天赋也不算差,是该潜心培养。
可从龙王庙到宋家庄才多远的路程,这都还未走出一半,宋其英便忍不住了。
“如果,你能等明天早上再开口,我就打算豁出老脸,求到原阳观,给你谋一个郡城道院的名额。
龙庭治下十四府,终究还是修道的说了算。天底下,四大练的武夫,哪里有入道的仙师身份显赫,居于万万人之上。”
宋麟眼中无比失望,五百里山道在茫茫夜色里,像一头巨兽匍匐。
“你这样的心性,耗尽大半家财送进道院,也是被人吃干抹净骨头不剩的下场。”
这位柴市东家抖动缰绳,两腿一夹马腹,猛地蹿出。
后面跟着的卫队护院,纷纷加快速度,紧跟上去,只留下面带懊悔的宋其英。
郡城道院!
据说乃是十三行高门子弟学法的好地方。
结业便可被龙庭授箓,名列道籍!
“还是太急了!”
宋其英使劲甩了自己一巴掌,揉了揉胀痛的面皮,追向前面的大队人马。
翌日。
何家大宅。
何文炳枯坐在凉亭里,池子里养的鱼儿都死干净,条条翻白飘于水面,散发一股腐烂臭气,下人正用长杆的捞网清理。
他手里习惯抓着一把鱼食,却没处可撒。
杨猛死了,何重死了,泰儿也死了。
既无奴才可用,也无香火可续。
何文炳低垂着头颅,那张蒙上一层黑气的蜡黄脸庞,陡然变得狞恶:
“觉得我绝了后,就能任由宰割!辛苦十几年打拼出来的家业,让一个臭打渔的捡便宜!做梦!
杨猛这条狗尚且能咬人一口,撕下一块肉!我岂会坐以待毙!”
心思汹涌如潮浪,一波又一波拍打着,何文炳手指节攥得发紧,咔咔作响。
最后倏然一松,全部洒在地上。
“信送出去两天了,人也该到了。”
何文炳站起身,抬头看着天色,大步离开凉亭。
石椅旁边,拐杖孤零零竖着。
被寒风一吹,啪嗒,歪倒!
一艘大船停在东市码头,高出数丈,分为两层,底下叫“雀室”,上面是“飞庐”。
桅杆高挂着几个纸皮灯笼,写着醒目的“何”字。
两旁没有哪条舢板敢于靠拢,就像卧在山岗的吊额猛虎。
一人步出船舱,踏上广阔的甲板,他衣着豪奢到不像话,海蓝色云纹团花箭袖,外面罩着金线彩绣的排穗褂子,头戴一顶白玉冠,脚踩一双朝天靴。
光是站在那里,满是熏天的贵气。
“轿子来了?”
这位生面孔年纪在二十岁上下,腰背挺直,两肩很宽,眉毛如若刀裁。
有股超出岁数,不怒自威的沉重气势。
“早在下面候着。”
管家模板的老者双手插在袖里,笑着答话。
来头不凡的蓝衣青年嗯了一声,蹬蹬蹬踩着长木板,忽然一停。
低头瞧着泥泞的道路,反手脱下罩在外面的宽大袍子,价值数百两的好料子顷刻染上层层污渍。
他却无所谓的踏上去,只走出几步远,就钻进布帘挑起的软轿。
“不长眼的东西!还要七少爷用自个儿的衣衫铺路!再有下次,扒掉你们一层皮!”
老管家劈头盖脸骂道,几个抬轿的健仆大气不敢喘,硬生生受着。
何家向来规矩森严,底下人但凡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都可能被重罚。
“起轿吧。”
蓝衣青年有些不耐烦,手掌轻拍轿内,单膝跪倒的健仆即刻站起身,脚下如飞,四平八稳,直接穿过外城,直奔何家大宅。
片刻功夫,那顶黑河县唯一的宽大软轿,便落在水磨大石铺成的平整地砖上。
老管家凑上前掀开布帘,蓝衣青年弯腰行出,眼皮跟着腰杆一起抬起:
“何三叔就住这种地方?”
老管家额头皱纹夹得死苍蝇,不阴不阳的笑道:
“穷乡僻壤,条件艰苦,也没办法。七少爷受委屈了。”
蓝衣青年眼中闪过不快,靴子踩在洗过两道的地面,望向急匆匆赶来的何文炳。
后者步履轻健,丝毫不见昨日龙王庙摆酒时的蹒跚缓慢,人未到,爽朗的笑声先至:
“七少爷,好久不见了,我离开义海郡前,曾参加过你的抓周宴,那时候你才多大,咿咿呀呀都没学会说话。
岁月真真是不留情,一眨眼你就长这么高了,气宇轩昂,一表人才…”
蓝衣青年径直跨上台阶,没理会热切伸出手来的何文炳,任由后者絮絮叨叨,他也不作声,往大宅里面走。
穿过风雨长廊,扫着后院的几丛花树假山,门窗雕饰,连连摇头:
“太破了,这里要拆掉,立一面照壁,还有这里,花草全部拔掉,种新的,这池子都发臭了,待会儿让人填了…”
蓝衣青年好像才是这座大宅的主人,对于前后院子的布局陈设提出诸多意见。
亦步亦趋的何文炳笑容僵硬,却也逐一答应。
约莫半柱香左右,蓝衣青年皱着眉步入马厩,瞅着长长的马槽,空当的马棚,终于正眼瞧了一次何文炳:
“何三叔,你寄的信儿,我爹昨天刚收到,今儿个就派我过来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也很清楚,咱们何家的产业,外人休想瓜分半点。
何泰死了,你这一支断了香火,却不是孤家寡人。
以后,我便从长房过继到你这儿,给你养老送终。”
何文炳心下大惊,赶忙解释道:
“啊?这…长房误会了,我并非不能再纳妾,只是武行、柴市逼迫过甚,欲要让我交出渡口、铺子等大半家底,我…”
蓝衣青年摆摆手,毫不客气打断话头:
“我刚说过了,何家的产业,外人休想分走半点。
该交待的,都讲得差不多了,羊伯,动手吧。”
老管家脚步一拧,鬼魅也似凭空闪到何文炳身后,五指弯曲猛然一抓,重重击在后脑勺。
何文炳眼眶睁大,迅速失去神采。
整个人软倒趴下,嘴歪眼斜,手脚不由自主地一颤一颤,好像抽搐。
蓝衣青年瞧也不瞧何文炳,只让老管家拎着那具身子,当着大宅众人的面儿,不容置疑般发出吩咐:
“干爹中风了,鱼栏名下的买卖,日后就交到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