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你本可以
屋内众人，还不知道明锦来了。
先前外头唯一能主事的翠微，也被今日这一番局面弄得慌了神，哪里还顾得上去里面通传？
明锦靠近主屋的时候，便听到里头传来周昭如的怒骂声和拍打声。
周昭如是真的气疯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幼子当初被人绑架，竟然不是意外，而是这个小贱人和别人合谋做下的好事！
“你这个贱人，我们对你不好吗？你居然这么对小让！”
“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直都在骗我们！”
“贱人！”
其余屋内众人，看着周昭如拍打那个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明瑶，也没有说一句话。
此事毕竟是大房的私事，其余两房无权干涉，也就明元安嘟囔一句：“这丫头的心可真够黑的。”
至于大房，周昭如是气疯了，明元渡则实在是懒得说话了，至于明景恒和明景让两兄弟……
他们是说不出话。
别说明景让这个当事人了，就连明景恒，看着远处的明瑶，也实在说不出话。
他哪里能想到，自己从小疼大的妹妹，一直以为懂事听话的妹妹，竟是这样一个人。
小时候就敢做这样的事。
怪不得当初知道嬿嬿回来，她第一个想法就是按下此事……明景恒甚至忍不住想，若不是父亲那时查信，恰好找到了这封信，知道嬿嬿尚且活在人世，家中及时派人去找。
她会不会提前把嬿嬿先解决了？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明景恒这心中就觉得胆寒不已，浑身的汗毛也都在这一刻竖了起来。
“好了！”
最后还是福华长公主沉声发了话。
她看着底下的周昭如和明瑶，就如在看一场闹剧一般，看得她头都开始疼了起来。
她紧绷着脸，声音也没什么好气。
“你如今打死她又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
周昭如明白她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明家大房的人都明白。
他们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了明锦，不仅是明景恒兄弟，就连明元渡和周昭如此刻脸上也变得后悔起来。
周昭如更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福华长公主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与他们计较这些事了。
再计较。
有些东西也不可能发生改变了。
有些关系也回不到最初了。
“报官吧，把人送到衙门，让衙门的人去定！”
“至于她跟四殿下的亲事，明日，我会亲自进宫去跟陛下和娘娘说清楚，从此以后，我们家里就没有这号人了。”
本来是想以重疾的理由，把明瑶送出京都。
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这样一个人，也不配再得到他们的庇护。
对于这个决定，明家人自是没意见，纷纷应是。
福华长公主此时也是精疲力尽，先前本想询问明瑶为何要走，如今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左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把人送去衙门，此后这人究竟如何，也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她吩咐完，就准备喊人去报官了，只是她的话还没出口，外面忽然传来几声问候声。
“郡主？”
“郡主！”
几乎是同一时间，屋内众人，都往外看去。
就连先前事不关己的那几位，此时也都惊讶地朝门口看去。
果然瞧见明锦从外面进来。
周昭如此时站在屋中，离明锦最近，看到明锦进来，竟是不可抑制地惊呼出声：“嬿嬿？”
明景恒与明元渡也都站了起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明景让先前一直没说话。
今夜，他作为这件旧事的另一个当事人，他却没有发表一句话。
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
他的心里，竟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她在明家站稳脚跟的一把好刀，所以当初她利用起他，才能这样毫不犹豫。
或许当初那件事对他的冲击已经够大了，他对她也早就失望了。
如今知晓这么一桩陈年旧事，他竟然也没觉得如何。
因此只是旁听，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直到此刻——
他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披着紫色斗篷从外进来，明景让竟也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嬿嬿，你怎么来了？”明元渡问明锦。
他的脸上也满是惊讶，不知道明锦此时漏夜前来，是意外，还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不管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此时这般情景，她也已经瞧见了。
明元渡的心中很后悔。
他这一生，致力于家族的传承，所求不过是后院清净，家族更上一层楼，没想到曾经给予最大希望的人，如今却狠狠打了他的脸。
还让亲生女儿与他们离了心。
但如今再后悔也没用了，他收敛心思，和明锦说道：“你别担心，这事不会影响你跟王爷的亲事，我们已经决定报官，把她交给衙门处理了，从此这个人，和我们家就没有一点关系了。”
明锦看着前面。
她没有理会周昭如，而是朝明瑶看去。
刚才被周昭如拍打，都没有一点反应的明瑶，此时却扭头看着她。
她实在被打得很惨。
脸都肿了，嘴角也都是血迹。
明锦从未见过她这副狼狈的模样。
只有她看向她的眼神，和前世一样，厌恶、恨意、嫉妒在她的眼中闪烁。
明锦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她。
大概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已无力挽回，今日明瑶被她这样看着的时候，竟没有闪躲。
她始终以这副样子看着她。
就连被周昭如发现之后，又扇了一巴掌，被打偏了脸，她也只是偏着头，继续看着她，一边看，还一边笑了起来。
“你个贱人，你笑什么！”
周昭如觉得她笑声刺耳，因为明锦的出现，她的心中也更添恨意！
她竟为了这样一个人，害得亲生女儿与她离心！
她悔啊！
屋内其余人，也被明瑶这副疯癫模样，弄得皱了眉。
明锦却没有被明瑶这副模样所影响。
她只是淡淡回了明元渡的话：“怕是不能如您所愿了。”
“什么意思？”
明元渡皱眉。
明景恒也看了过来。
只是不等他出声询问，明锦就率先往前走去。
路过明瑶的时候，她还在被周昭如打，可她却像是不知道疼一般，看着明锦过来，还仰着头冲着她说了一句：“明锦，你也别想置身事外，你们都别想置身事外！”
她嘶哑着嗓音说完之后，又开始发出癫狂的笑声。
“疯了，我看你真是疯了！”
周昭如简直快被明瑶气疯了。
其余人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明锦却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是吗？”
她说完，便未再朝还在癫笑的明瑶多看一眼，径直朝前面走去。
“祖母。”
她与老人问安。
福华长公主看着她，一脸无奈：“你来做什么？这些事，我和你爹会解决的。”
话是这样说。
但孙女已经来了，她也不好这时赶人走，只能拉着人过来。
成姑姑上前替明锦解下了斗篷。
明锦在祖母身边坐下，而后也没隐瞒，直接与祖母说道：“安成公主失踪了。”
她的声音不算轻，屋内其余人都听到了。
明瑶自然也听到了。
她的笑声忽然一顿，像是没想到明锦竟然这么快，就查到了顾嘉柔那边，不过很快她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再快也没用。
顾嘉柔至今还没出现，可见一定是出事了。
不管出了什么事，一个女子这么晚还没回来，就算保下一条命，恐怕也没了清白。
先前她一直向上苍祈祷，希望顾嘉柔别出事。
可如今，她只盼着顾嘉柔出事，出的事越大越好，她左右是活不了了，那明家人也别想置身事外！
她要他们陪着她一起出事！
这样想着，明瑶自是笑得越发快意了。
此时屋中众人，都被明锦的这番话吸引了注意力，哪里还顾得上去理会明瑶那副癫狂模样？
“安成出事了？”
福华长公主先皱了眉。
明元渡也蹙了眉，不过他还是好奇：“安成公主出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和安成公主来往又不亲密。
何况嬿嬿漏夜前来，就是为了这事？明元渡始终觉得不对。
倒是明景让此时先回过神，看着明锦问道：“你是觉得顾嘉柔不见，和她有关系？”
若不是明景让开口，明锦刚才都没注意到他。
此时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快变了个人的明景让，明锦的眼中也闪过一抹惊讶。
不过这抹惊讶也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就不见了。
她点了点头。
在众人变了的脸色之下，未等他们询问明瑶做了什么，她就把先前千霜与她说的那些话，都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屋内迟迟未有别的声音，就连明景恒这个当事人，也呆住了。
他近乎不敢置信地看着明锦，又在她的对视之下，一点点看向明瑶。
明瑶此时却不似先前那般坦然。
尤其是对上明景恒的目光，更是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
沉寂的室内，很快就响起了周昭如尖锐刺耳的声音，她这下是真的红了眼。
今夜接二连三的事，都令周昭如不敢置信。
但她实在没想到，明瑶竟还有这样的心思！
设计恒儿和安成公主睡在一起，以此作为筹码留在家里，还可以借机要挟他们所有人。
周昭如彻底气疯了。
明景恒是她最看重的儿子！
她的儿子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不知有多少人想嫁给他！
她岂能忍受自己的儿子被人这样算计？
“贱人！”
“你哥哥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这样害他！”
“贱人，我要打死你！”
除她之外，刚才事不关己的玉姨娘此时也哭着叫喊了起来：“她这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啊！”
其余人虽然没说话，但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他们不敢想象，要是安成公主真的出事，他们该怎么办？
就连明容他们也都白了脸。
“你——”
“你！”
明元渡这下也是真的动了怒。
他瞪着眼睛，指着明瑶怒不可遏，若不是从小的礼仪规矩束缚着他，只怕他也要狠狠打明瑶一顿。
他被气得双眼涨红，几欲吐血。
他这是养了个豺狼啊！
就连福华长公主，此时知悉此事，也脸色难看说道：“怪我，我该早点下定决心，把人送走的。”
“要不是我心软，把人放在京都多逗留了几日，就不会惹出这样的事。”
她的手脚此时也变得冰冷起来。
脑中快速运转着，想着该怎么办，才能解救明家。
可即便是她。
这会一时竟也想不出一个好法子。
就算可以及时跟明瑶撇清关系，就算他们事先真的不知情，但要是安成真的出事，到时候天子一怒，又岂会理会他们的说法？
只怕到时候，就算有幸保下了一条命，安远侯府也不复存在了。
福华长公主握着佛珠的手，忽然一紧。
明锦看着她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刚要握住祖母的手出言安慰，却被她先握住了手。
“你立刻离开这边！”
“什么？”
明锦愣住了。
不明白祖母这会突然让她离开做什么。
“你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你跟明瑶也不对付，平时也不住在侯府，即便事情真的闹大，也不会连累到你的身上。”
“你现在立刻回去，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夷仙喜欢你，即便陛下真的动怒，也不会牵连到你的身上……”
“祖母……”
明锦是真的愣住了。
她没想到，都到这种时候了，祖母竟然还在为她着想。
眼睛忍不住红了。
“母亲说的对，嬿嬿，你立刻走。”明元渡也在这时候发了话。
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有嬿嬿没事，和王爷在一起，他们才有活路。
对于这个答案，大房、二房都没有意见，明景恒和明景让都没说话，甚至还松了口气。
只有明元安有些不满地嘟囔道：“娘，你不能这样啊。”
玉姨娘也哭着喊了起来：“老祖宗，您不能只顾着郡主，容儿也是您的孙女啊，求求您，也疼护下容儿，妾身可以跟着明家共存亡，可容儿马上就要嫁人了啊！”
明容一向看不起自己这个姨娘，但此刻看着姨娘为她磕头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姨娘……”
她想把云姨娘拽起来。
玉姨娘却又冲着明锦喊道：“郡主，您救救容儿，您把容儿一道带过去吧，妾身什么都不会说的。”
明锦还没说话。
那边明景让已经开口：“我让人去准备马车。”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明锦阻止道：“站住。”
明景让停下步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明锦。
福华长公主则拧起眉，她怕嬿嬿这个时候犯傻：“嬿嬿！”
“祖母——”
明锦反握住祖母的声音。
这种危难时刻，她的脸上竟然还挂着温柔的笑意。
她安慰着祖母，让她先别担心。
然后看着底下的明瑶说道：“明瑶，你觉得自己如今胜券在握了？”
明瑶不语，但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彰显了一切。
周昭如看的，又是火冒三丈。
“你个贱人把我们害成这样，还敢如此嚣张！”
玉姨娘与其余几位姨娘，此时也恨不得上前去剥了她的皮，削了她的骨头！
“你不觉得萧家人今日的做法，很奇怪吗？”
明瑶皱眉。
福华长公主也出了声：“萧家？”
成姑姑趁机说道：“今日萧家那位闭门不出的夫人，给她递了帖子，邀她明日去萧府一叙。”
“萧鉴那个发妻？”
福华长公主皱眉：“她不是一向只知道礼佛，很少理俗物吗？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给她递帖子。”
但很快，福华长公主就反应过来了。
萧家是安成的舅家。
安成今日一直没回宫，宫里即便不敢声张，也不可能不派人出来找。
萧家便是来找安成的。
但是——
福华长公主奇怪：“他们既然知晓安成不见，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法子？”
明瑶这时也反应过来了。
对啊，为什么？
先前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恶鬼索命，只想着逃跑，哪里顾得上去想这些事？如今却忍不住拧眉思索起来。
萧家人那时为什么没找她出去，而是只递了帖子。
除非……
她想到什么，忽然变了脸。
但其实她如今这个模样，变不变脸，也没多少人能看出来。
不过明锦还是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出来了明瑶的变化。
“你也猜到了吧。”
明瑶顺着明锦的话抬起头。
她的确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但怎么会……
“只有一个可能，萧家人是来确认你有没有死。”明锦把明瑶心中的猜想说出来。
一时间，屋内皆因为明锦的话而议论起来。
“确认明瑶的死？”
“为什么要确认明瑶的死，出事的不是安成公主吗？”
“是啊？为什么呢？”
明锦顺着他们的话说道，眼见明瑶忽然之间的僵住，她冷眼看着她，继续扯唇说道：“因为他们原本想杀的，是明瑶。”
“顾嘉柔只是做了明瑶的替死鬼。”
“萧家人不敢确定这件事，所以他们来侯府递帖子，只是想打探明瑶到底死没死。”
“要是明瑶死了，那就代表他们没有杀错。”
“要是明瑶没死，那他们自然也就知道顾嘉柔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不对！”
明瑶忽然激烈辩驳起来：“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他们有什么理由要……”
后面的话，明瑶忽然说不下去了。
……她已经猜到原因了。
萧家人对她动手，自然是娴妃的意思，只是不知道，顾长玄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
明瑶忽然颓坐到了地上。
“我已经听说了，祖母原本想把你送到庄家。”
“明瑶，你本来能拥有很顺畅的一条路，就算离开了京都，庄家在北地为一方霸主，你在那照旧能过着荣华富贵的好日子。”
“可你私欲太重，你总想着什么都要最好的，总觉得别人都在害你，如今走到这种田地，是你咎由自取。”
明瑶跌坐在地上，说不出话。
她满面枯槁，如丧考批一般，她知道明锦说的是对的。
她本可以……
如果她一开始，没有针对明锦，没有私自藏下那封信，以她当时在府中的地位，即便明锦回来，她也还是侯府养尊处优的娇小姐。
如果后来她没有一次次针对明锦。
那么哥哥和小让不会厌弃她，母亲也不会这般恨她。
甚至于就在前不久，如果她答应了明家人，乖乖去庄家，远离这边的是非，她的余生也还能继续过荣华富贵于一生的好日子。
这世上最怕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你本可以。”
明瑶知道，自己余生都将处于后悔之中。
可有些事，又怎么说得准呢？恶果早已种下，在她为了留在侯府，让人绑架明景让的时候，她的恶果就早已经种下了。
所以陈强没死，他活着回来了。
他的存在始终会打破她如今的安稳生活，只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错错对对已经分不清了。
明瑶只是自嘲一笑。
“我再与你说一桩事——”
明瑶本不想理会明锦，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顺着明锦的话，抬起头。
“顾长玄此时也是自身难保。”
“你选择的这条路，从来就没你想的那么好，而你放弃的那些路，本可以让你过得很好。”
她懒得去问明瑶后不后悔，明瑶后不后悔与她没有关系。
她现在只盼着英哥他们快点找到证据，要不然这一场仗可不好打。
“我现在就去萧府。”
明景恒忽然在沉默间站了起来。
明景让也立刻说道：“我也去！”
明锦出声：“不必，我已派了英哥和吴济他们过去，有消息，他们会立刻带回来。”
“你们再去，只会打草惊蛇。”
众人没想到，她最晚来，却把事情都已调查清楚，还把人都派出去了，一时竟都忍不住感慨万分。
福华长公主握着明锦的手，一面欣慰孙女的本事，一面却又有些感慨自己是真的老了。
要放在以前，她如何会让家里出这样的事。
“既如此，你们就不必去了，我们在这等消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