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既生瑜何生亮
消息是千霜带回来的。
夜里，千霜去厨房给明瑶拿滋补的汤水，听说今晚府里的主子们都去长公主那边了，她听完之后也没多想。
左右姑娘如今在府里就跟个隐形人一般，除了一日三餐还有人记得她们，平时也没人来理会她们。
这样也好。
无视总比苛责要好。
她现在就盼着，她跟姑娘在去皇子府之前的这段日子里，能安安生生的，别再惹出什么事了。
她继续往厨房去。
像这种滋补的汤水，平日都得靠千霜自己去厨房讨要，有时候还得自己动手去做。
今晚就是千霜自己做的。
厨房的人看到她过去，也只是瞥她一眼，然后就自顾自打起了叶子牌，一副没空样子。
千霜自然也不会过去讨嫌，打算自己做。
自打千秋宴之后，姑娘就没再出过门，日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去也不见人，夜里还睡不好觉，整日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的，这两日姑娘嘴里还燎起了水泡。
她隐隐觉得姑娘心里有事，问姑娘怎么了？
姑娘却什么都不肯说。
只是每日坐在床上发着呆，有时候就拿出世子以前送她的那些东西，出神看着。
她没办法，只能做点滋补的汤水，希望姑娘的身体能好一些。
……
一刻钟前。
千霜拿了熬好的汤水，准备回绛云苑。
她就是在路上听到了长乐郡主要与长安王成亲的消息。
当时四姑娘和玉姨娘，还有十少爷他们走在一处。
千霜瞧见之后，便立刻躲了起来。
她这阵子，有些怕这位四姑娘，这四姑娘前阵子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跑到她们姑娘那，乱七八糟砸了一通，之后每次见到她们也是横眉冷对，一副她们欠了她什么的样子。
这要是换做以前。
别说姑娘了，就是她看着，也是决计不会容忍四姑娘这么做的。
但十年河东 、十年河西。
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她们在府里孤立无援，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忍。
真起了冲突，又有谁会帮她们？
避免出去之后，又被那四姑娘针对，千霜自然不会傻乎乎跑出去。
她躲在暗处，想着等他们走后再出去。
没想到就听到了她们母女的那桩对话。
“没想到咱们这位郡主运气这么好，竟然能嫁给长安王。”说话的是玉姨娘。
她言语之间，不仅有感叹，还有艳羡。
“那可是长安王啊，多少女子想嫁的人。”
千霜听到之后，心下便是一惊，她睁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长乐郡主要嫁给长安王了？！
“奇了怪了，你今日怎么都不说话？”说话的还是玉姨娘，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满脸奇道。
明容皱眉，这才出声：“说什么？”
玉姨娘看着她疑道：“这要搁以前，你早就不满起来了，今日是怎么了？”
都说知子莫若母。
毕竟是从自己肚子里托生出去的，玉姨娘对自己女儿岂会不了解？
明容看着玉姨娘望向她的狐疑眼神，也知道她在奇怪什么，她撇了撇嘴，没去说什么，只甩着帕子嘟囔一句：“嫁就嫁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玉姨娘总觉得自己的女儿变了，但又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了。
她这个女儿最是难管。
打小就如此。
从前嫉妒绛云苑那位，后来嫉妒这位长乐郡主……她怕她惹事，平日没少为她提心吊胆。
如今虽然不明白她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变了。
但能不惹事总是好的。
很快，玉姨娘就没再想这事，而是握着明容的手，语重心长地和明容说道：“你祖母刚说得不错，日后咱们家有你这个郡主妹妹，总不会差。”
“娘知道你不爱跟她来往，但咱们也千万别得罪了她。”
“至少表面上得过得去。”
“你以后嫁到董家，有郡主这个堂妹，总归有点依靠。你爹是个混不吝，只知道玩乐不管事，娘又没本事，你能靠得不多，等郡主嫁进了王府，董家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总不至于薄待了你。”
“你多敬重郡主一些，董家就得多捧着你一些。”
明容没说话。
她现在听到董家和董之尧这个名字，就有点如鲠在喉。
她早些时候对董之尧是有几分心思，董之尧长得好，人又有本事，是个人人夸赞的翩翩郎君。
她平日出去听旁人艳羡，没少骄傲。
可自从知晓他私下是那样之后，明容对他就食骨在喉。
放下这桩亲事，她舍不得。
董家的亲事不算差，算是她如今能选择的夫婿中，最好的选择了。
何况如今董家自觉被她抓住了把柄，怕董之尧的事败露，也对她好了不少。
可她心里又实在难受。
这会听玉姨娘谆谆教诲，明容心里烦得不行，却也知道玉姨娘是为她好，她沉默片刻，到底也没说什么，只烦道：“知道了，知道了，别说了，烦死了！”
玉姨娘看她这样，倒也没想太多，她这个女儿，本来就是这么个脾气。
怕惹她烦，她也没敢再多说。
母女俩说着话，走远了。
千霜则等她们走后好一会，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她心中仍惊疑未定。
满脑子都是长乐郡主要嫁给长安王的消息。
揣着这个消息，千霜快步回到了绛云苑。
如今绛云苑没几个伺候的人，该给姑娘的那些人，如今还没来，贴身伺候的还是就她一个。
她气喘吁吁提着食盒进屋，才进去就听到一阵咳嗽。
千霜听到这一阵咳嗽声，就迟疑着要不要说这事，怕说了，姑娘这身体更加难好了。
她心中一时犹豫不决。
倒是明瑶看她回来，一边轻轻咳着，一边蹙眉问了一句：“怎么回来这么晚？”
千霜听到这话，便先敛了心神。
她一边朝人走过去，一边与人说道：“厨房今夜人手不足，奴婢耽搁了一会时辰。”
她说完把滋补的梨汤取出来给明瑶。
明瑶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是又被厨房的下人为难了，她沉默片刻，最后也没说什么。
她接过千霜递过来的梨汤，喝了两口，缓解了喉咙里的那股子干痒。
余光一瞥，见千霜咬着嘴唇、皱着眉，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她问：“怎么了？”
千霜闻言，还有犹豫。
但想想这事，姑娘总归是要知晓的，早知道，总比晚知道要好。
她小声道：“奴婢刚才听说，郡主要嫁给长安王了。”
“你说什么？”
明瑶喝汤的动作一顿，她猛地抬起头。
汤水撒出来一半，弄湿了被褥，她却无暇去管，而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千霜。
和千霜最初听到时一样，明瑶的脸上也满是不可置信，除此之外，明瑶的脸上还有一抹害怕。
千霜猜到姑娘会震惊，却没想到她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看着湿漉漉的被褥，千霜惊呼一声，拿帕子去擦的时候，却先被明瑶攥住了手腕。
“你刚说的，是真的吗？”
千霜只觉得手腕生疼，却不敢挣扎，看着眼前姑娘惊疑不定的神情，千霜有些后悔开这个口了。
但后悔也没用。
千霜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是真的，奴婢听玉姨娘和四姑娘在说这事。”说完，她又先安抚人，“您别担心，其实郡主嫁给王爷，与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大不了以后不接触就好了。”
她其实倒是没想太多。
可明瑶比她想得多，也要想得远。
明元渡能容忍她做那些事，不就是看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想托她连上顾长玄这条线。
可现在，他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会怎么对她？
侯府又会怎么对她？
还有顾长玄他们……
上次千秋宴，娴妃本来就已经不满她了，如今知晓明锦要嫁给长安王，他们会不会觉得她是个累赘，从而抛弃她？
她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嫁给顾长玄？要是没了这桩亲事，她以后该怎么办？
一时间，明瑶心中惊慌不定，只觉得本来就渺茫的前途，此时更是如被薄雾遮住一般，看不真切了。
手里的汤碗早就被千霜抽走了。
怕她握不住，再撒了身上盖着的被褥。
看着脸色苍白的明瑶，千霜还想劝她，忽然就听到姑娘咬着牙，一脸不甘心地说道：“既生瑜何生亮，为什么明锦要回来，她为什么要回来！”
“她怎么不死在外面！”
“怎么不死在明月楼上！”
“不是说昨日明月楼死了好多人吗？她为什么不死？为什么！”
“姑娘！”
千霜的脸色彻底变了，她一边伸手捂住了明瑶的嘴巴，一边担心地往外头看，生怕有人听到什么。
等明瑶颤抖着、闭上眼睛不再出声，她立刻跑到外面看了一遭。
还好。
外面没人。
再回去时，姑娘也已经冷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但千霜心中还有害怕。
“姑娘！”
千霜还惊疑未定，看着明瑶惊慌说道：“这样的话，您以后可千万别再说了，要是被人听到，我们就完了啊！”
明瑶没说话。
她沉默地枯坐着，依旧闭着眼睛。
她知道她已经完了。
明锦就好像天生克她，只要碰到她，她就没好事。
她的出现，一步步夺走了属于她的东西，她从人人艳羡的侯府小姐、未来四皇子妃，被迫成为四皇子侧妃。
现在甚至就连四皇子侧妃这个身份，都快保不住了……
为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她能一帆风顺、青云直上？
明瑶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攥得手心都开始生痛了。
不行！
她不能坐以待毙！
明瑶睁开眼睛，目光忽然落于一旁的金簪上，那是她及笄那年，哥哥送给她的，她一直都很喜欢……这几日的挣扎在今日、在此时，终于有了结果。
明瑶伸手握过那支金簪，用力攥于手中。
她不能认输。
还没到最后，她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别人安排她的路。
……
翌日。
明锦乘坐马车，来到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