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断绝
“明元渡，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什么叫做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小让的冤屈还没有洗干净！你难道真要看着你儿子被处置不成？”
周昭如率先打破了这一室的安静。
她气得不行，觉得明元渡是真的疯了，要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
“那你想怎么样？”
明元渡脸色也不好：“这是你儿子自己承认的事！”
“而且——”
他说到这，声音也不由停顿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屋中所有人的视线，此时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也知道，这其中有他女儿的目光。
他有些不敢看他女儿的眼睛。
这比面对母亲的苛责，还让他心生犹豫。
他低着头，沉默地抿唇，过了一会，他才哑声说道：“她已经被赐婚给四皇子了，事情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不知道其余人，现在是怎么看他的。
他也不敢抬头。
只能继续埋着头，哑着嗓子，跟着说道：“若是传到外面，让外人知道小让帮着养姐，对付自己的亲姐姐，别说小让，就连对恒哥儿他们也不利。”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错。
他是为这个家，为他们侯府百年的基业和名声着想。
果然——
在他这番话之后，周昭如就变得安静下来了，没再继续与他争吵了。
明元渡悄悄松了口气。
在这件事情中，他唯一对不起的，也就只有他的女儿。
“嬿嬿……”
他开口。
他知道这事让她失望难过了。
明元渡轻轻叹了一口气，年少时与女儿相处时的欢愉情景，终究是太远了。
他既为明家的当家人，就有义务有责任，保全家里的名声。
“父亲知道你难受，但你是家里的嫡女，应该为大局着想，你也不希望事情闹大之后，我们这一大家子都被外人议论吧？”
“明元渡！”
福华长公主最先没忍住，沉着脸发了声。
明元渡叹了口气，跪了下来，看着上首的老人说道：“母亲，您生气，要怪、要苛责，儿子绝无二话，但这件事，只能到此结束。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
“对谁都不好？”
福华长公主气极反笑：“所以你就决定委屈自己的亲生女儿？”
明元渡被说得一顿。
他不敢去看明锦，只能继续垂着眼睛说道：“儿子会从别的地方弥补嬿嬿。”
“你——”
福华长公主气得手指都在打颤了，浑身也开始在颤抖。
明元道夫妇怕她气坏了身体，忙先劝说起来。
屋子里闹哄哄的一片。
只有明锦依旧如旁观者、局外人一般，站在一旁，不置一词。
她居高临下看着明元渡，看着她这位所谓的父亲。
然后又去看周昭如。
看她的母亲。
他们此时都不敢看她。
明元渡埋着头，没看见，又或许不敢看，周昭如则在视线相触之际，脸色微变，别开了脸。
明锦仍旧好好看着。
每一次，他们都会因为不一样的理由，选择放弃她。
每一次都是。
明锦突兀地发出一声轻笑。
这笑声并不算响亮，但在这样的环境中，实在太过突兀。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嬿嬿……”
福华长公主最为担忧。
怕她伤心，她死死攥着明锦的手。
可明锦却很平静。
早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没必要生气，更没必要难过。
自己亲手斩断那份希望，也挺好。
她先是轻轻握了握老人的手，然后突然跪了下来。
众人看着这一幕，一愣。
福华长公主更是皱眉道：“嬿嬿，你做什么！”她说着就要去扶明锦起来。
明锦没肯。
她把手放在老人的胳膊上，仰头看着她：“祖母，孙女可能要不孝了。”
别人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福华长公主却睁大了眼睛。
看着少女坚定的双眼，她的目光闪烁，两片灰白干涩的嘴唇不自觉张开，最后又紧抿在了一起。
祖孙俩两两相望。
似乎是在打一个无声的哑谜。
最后还是福华长公主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松开手，一步步回到了罗汉床上。
明锦知道，祖母这是答应了。
即便祖母不希望她这么做，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让她自己决定。
明锦的心里也不好受，她不希望祖母难受的。
但事到如今，快刀方能斩乱麻，有些事不解决，一直拖着，只会产生更多的麻烦。
她也有些受够了。
她深吸一口气后，回过头。
明锦面朝明元渡和周昭如，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小时候的、前世的、现在的……走马观花一般，她喊道：“爹、娘。”
这两声，让原本埋着头跪在地上的两人，都面露震惊般，抬起了头。
就连明景让也惊讶地抬起了头。
他不知道明锦要做什么，但他看到了明锦眼中的决绝，这让明景让的心里，无端变得有些害怕起来……
他不自觉地哑声喊人：“姐……”
“嬿嬿，你……”
周昭如率先说话。
她同样不知道明锦要做什么。
脑子已经被明锦的这一声“娘”震住了。
以前她总觉得明锦不孝，回来这么久，连一声娘都没喊过她，所以她心里对明锦，那是又气又怨，可现在，她突然喊她了，又让她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明元渡一样有些无措地看着明锦。
明锦没有理会他们的话，只继续看着他们说道：“你们生我一场，幼时我调皮捣蛋，也没少惹你们生气。”
她越是这样说，周昭如的心里就越慌。
“没……”
她不知道明锦要做什么，她只能顺着明锦的话往下说：“没有……你那会很乖，很听话，是娘最宝贝的心肝。”
似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周昭如没忍住，掉下了眼泪。
“嬿嬿，是娘错了，是娘没看好你，是娘让你受苦了。”
明锦看着那个哭得十分伤心的女人，心里并非没有一点涟漪，但涟漪不是海浪，还不至于让她如何。
她很清楚。
此时的愧疚并不能涵盖所有。
当事情发生，当要做出选择的时候，她还是那个会被抛弃的选择。
“有些话，我本来以为这辈子不会说，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有些失笑，或许这就是命。
人这一生，会遇到许多感情，亲情、友情、爱情……有些感情，就是注定只能陪你一段时间。
“你们生我一场，给了我一条命，我没法回报。”
“那十年，我也从未怪过你们。”
“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恕我无法原谅。”
“你们说我不识大体、没有大局也好，说我冷血无情也罢，这个家，我是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看着明元渡夫妇睁大的眼睛。
明锦并未停下声音，而是继续看着他们说道：“今天我会搬出侯府，以后没有大事，我也不会再回来。”
“你——”
明元渡率先惊怒般发出质问：“你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吗！”
明锦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姓明，我也不可能真的和这个家脱离关系，以后家里有什么事，用得上我的，还是可以找我，但凡我能帮得上忙，我都不会推辞。”
“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未婚少女，这样搬出去单住，别人会怎么想？”明元渡皱着眉看着明锦问道。
明锦看着他沉默片刻之后，忽然问：“我有时候很好奇，您到底是真的为了这个家的名声着想，还是为了您自己？”
明元渡被明锦问得一怔。
屋内又再次变得安静了下来。
明锦没再说话。
明元渡夫妇也没再开口。
事情演变成这副模样，其余两房这会也不好再开口了，只有明景让看着明锦，似乎是在呢喃，只是听不真切他在说什么。
“嬿嬿，你先起来。”
身后再次响起老人的声音。
明锦回头。
能看到老人疲惫不堪，却还竭力支撑的脸。
“祖母……”
始终不曾变过脸色的明锦，这时看着老人的倦容，忽然红了眼眶。
“起来。”
老人看着她，又说了一遍。
成姑姑红着眼睛走上前，把明锦搀扶起来。
明锦也没拒绝。
她起身之后，朝老人走去。
别人如何看她，她都可以无所谓。
唯独祖母……
“祖母……”
她轻声喊人。
福华长公主哪里看不出她的心？看着少女微红的眼眶，老人也不禁红了眼眶。
她牢牢握着明锦的手。
用不舍的眼睛，一点点看过她的脸，忽然，她沉声说道：“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明锦不敢置信地抬头。
底下则响起明元渡同样不敢置信的声音：“母亲，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就连原本在小声啜泣的周昭如，也同样不敢相信地看着福华长公主，停下了哭泣。
福华长公主把明锦拉到了自己身边，而非让她替她挡住身后的事宜。
她直视着自己长子的眼睛，看着他不解、不满的眼睛，福华长公主沉默了许久，才看着他说道：“我有时候真后悔，当初没能挡住庄家的请求，把你送到了那边。”
明元渡一怔。
过了一会，他才垂下眼睛，沉默道：“您怎么又说起这些事了？这些事早就过去了，我也从未怪过您。”
福华长公主却没停下，看着他继续说道：“几个儿子里面，我最为愧对的就是你，你从小背负得最多，庄家、侯府，一个人肩上担着两家的责任……可老大，是我，还是你爹，教错了你？竟让你把家人排在了利益后面？”
“母亲……”
明元渡变了脸色。
他想反驳，却又反驳不出。
福华长公主看着他变幻万千的脸，似乎是真的累了、倦了，又或许她是真的老了，已无力再去争什么。
“你如今当着这个家，我无权再干涉，也不想再干涉了。”
“你觉得怎么做是好的，就去做。”
“但嬿嬿的事，你以后也别再管了，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你，让事情变成这样，与其你们日日相见，再生怨怼，不如彼此放过。”
“以后嬿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都不准去打扰。”
“老大，这是你的选择，你要认。”
“人不能什么都要，也不可能事事双全。”
明元渡几次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他望着老人的目光，最后移到了少女的身上。
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儿，明元渡心中的感情很复杂。
他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作罢。
他垂下眼睛，终于松口：“……都听您的。”
身边周昭如的哭声似乎更响了。
她嘴里喊着“不行”、“不可以”，却苍白无力。
明元渡没去理会，他只是茫然地在想：他真的做对了吗？
“好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一场闹剧，到此落幕，就连一向爱看热闹的明元安，今日也不敢再多嘴说话，悄摸的先走了。
其余人也一个接着一个走了。
只留下明元渡一家三口，仍旧跪在地上，或是发呆，或是哭泣，但已经没有人理会他们。
福华长公主牵着明锦的手，去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