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兄妹
没几日就到了中秋。
虽然福华长公主，如今已经不喜欢周昭如这个儿媳妇，但周昭如毕竟还是安远侯府的侯夫人，明元渡的原配正妻，还掌着中馈大权。
中秋宴席一事，还是由她筹办的。
福华长公主也没说什么。
她年纪大了，心里到底还是盼着，一家人能阖家欢宁的，也不想去做那讨嫌惹事的恶婆婆。
只要周昭如别再惹出什么幺蛾子，她自然也不会做什么。
中秋为团圆，要举行家宴。
这也是安远侯府这十年来，第一个团圆饭，周昭如带着叶昔和姚千云，一大早就忙活起来了。
府里上下要打扫。
各家各户走得近的，要送礼。
晚上的家宴还得安排。
这一早上，各房就开始忙碌起来，就连一直在外面鬼混的明三爷明元安，也在昨日赶回来了，还拿回了他之前，特地跑去邻镇买给福华长公主的画。
至于他这阵子在外面，究竟是为了买画，还是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福华长公主就算再喜欢画，也看不惯他这副混日子的浪荡样子。
瞧见明元安的时候，难免要说他：“我从不拿你跟你大哥、二哥去比，但你好歹也给我老实本分些！你大哥、二哥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我不盼着你能振兴家族、光耀祖宗，但府外的事，你总得顾好。”
“你说说你，就让你管几家铺子、几个庄子，你让你二哥替你帮了多少忙！”
福华长公主越说越气。
明元安今年三十有六。
明家都是一脉相承的好相貌，明元安跟他两位哥哥一样，都是生得五官标致，浓眉大眼。
明元安因为整日没什么正经事干，不用受那每日早起晚睡的苦，年纪又要小几岁，倒是比他两位哥哥更显得养尊处优一些。
只不过身材没他两个哥哥好。
他虽然也高，但看起来也有些胖，宝蓝色团福纹衣裳外的腰间，系着一个半指大小的皮革带，勒出一个微胖的身形。
他平日很少听得进去谁的话。
这要换做明元渡，明元安绝对要跟他嚷嚷起来了。
但现在说这话的，是他老娘。
明元安虽然混账，但还是有些孝道的，此时便埋着头听着，间或表示一声“我知道了”、“我会改的”、“娘，您可别为了我坏了自己 的身体，您要气坏了身子，就是我的罪过了”……
态度要多端正有多端正。
但是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不知道了。
余光一瞥身后有个紫衫少女进来，明元安的眼睛登时一亮，立刻喊道：“我的亲侄女，你可总算是回来了，你快陪着你祖母好好说话，我先去忙了。”
“娘，我去外面看看二哥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待会跟他一起过来！”
明元安说着，也不等明锦给他请安，就匆匆与福华长公主告辞了。
一看就是不耐听训，跑路了。
“这混账！”
福华长公主看着他跑得飞快的身影，气得直拍桌子。
明锦走上前，柔声安慰老人：“今日是中秋，大好的日子，您就别跟三叔生气了。”
“这混账打小就没个正形，说他几句就要跑，从来都听不进我的话，我真是……”
福华长公主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了。
明锦把茶盏递给人。
福华长公主伸手接过，却没喝。
她握着这一碗茶，叹气道：“我有时候觉得我真是失败。”
明锦怔了怔：“您为何这么说？”
福华长公主看着院子里那一株常青树，那是她嫁进安远侯府的那一年，她跟她丈夫一起种下的。
白驹过隙、岁月流逝。
眨眼的功夫，竟然已经四十年过去了。
福华长公主沉默许久，才看着那棵树说道：“我膝下就你爹和你三叔，你爹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我送到我娘家去了。”
明锦知道这事。
她那位父亲，从小就是在西北的庄家长大的。
庄家靠养马发家，之后又统筹了一支庄家军，为大乾的开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只可惜庄家子嗣不丰，她曾外祖父就生了祖母一个。
“你曾外祖父故去之后，庄家就大不如从前，没个正经的庄家血脉，都是些外姓人管着，那边就想让我把你爹过继给庄家，好让他接管庄家和西北的军营。”
“你爹是我跟你祖父的第一个孩子，我跟你祖父自然不肯你爹这样过继过去，但庄家那时候也乱得很。”
“你没去过那边，不知道那边的人都很认血脉和传承。”
“要是有庄家的血脉，他们倒不至于闹，可若是没庄家的血脉，那底下的人自然是谁也不肯服谁。”
“我不愿你祖父打下来的基业就这样没了，也不忍那些跟着你曾外祖父的叔伯们，闹得不可开交，彼此伤了和气，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只有一点，你爹还是得姓明，长大后还是得回来接管安远侯府。”
“那边虽然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你爹那会才五岁，就被我跟你祖父送去了西北，之后十多年，我们跟你爹也就年里年节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福华长公主说着说着，胸口就闷得厉害，钝钝得生痛。
眼眶也变得有些酸胀。
“你爹重孝道，也听话，这么多年，我跟你祖父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跟你大哥一样。但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都记恨着我，五岁那年是，十八岁那年也是……”
明锦原本一直安慰般握着老人的手，听到这话却目露疑惑：“十八岁？”
五岁是被送去庄家，那这十八岁又是什么事？按照年纪，那会他应该是刚跟周昭如成亲吧？
福华长公主原本正失着神说着往昔。
听到明锦询问，倒是反应了过来，她忙住了口：“瞧我，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多少年了，大好的日子，不说了，不说了。”
福华长公主握着帕子，低着头，擦拭掉眼角刚刚沁出来的泪。
明锦也没追问。
只在老人擦拭完眼角的眼泪之后，才与身边的老人认真说道：“祖母不用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您。”
福华长公主擦拭眼泪的手一顿。
她看过去，眼前是少女清艳又姣美的脸，此时紫衫少女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福华长公主心里一暖，刚要说话，就听明锦又说道：“不仅是我，还有二叔、二婶、二哥，他们也会陪着您，照顾您。”
“所以您不用害怕，您就算老了也没事，小时候您照顾我，如今换我照顾您，现在我长大了，我可以照顾您了。”
福华长公主听到这的时候，眼眶忽然再次变得酸胀起来。
这次她没忍住，眼泪再次从那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不过这回的眼泪是高兴的眼泪。
福华长公主看着明锦，含泪点头道：“祖母不怕，祖母还有你，还有你二叔他们。”
说来也好笑。
她自己两个儿子，一个恭敬疏离，一个成天就知道玩，偏偏那个跟她没血缘的孩子，却比谁都要听话、孝顺。
可见这世上，感情也不全靠血脉联系。
福华长公主看着明锦，原本还想着撮合长子他们和嬿嬿的心情，也渐渐淡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祖母，小燕儿，瞧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吃的！”外面，明景廷笑着提着一只锦盒走进来。
进来瞧见两人脸色有些不太对，不禁顿住了脚步。
“这是怎么了？”他愣道。
明锦喊了声“二哥”，就没说别的话了。
福华长公主也不会与自己的孙儿说这些话，闻言，也只是笑着说道：“没什么。”
“没什么，您怎么还掉起眼泪了？”明景廷蹙眉，面上挂着担忧。
“还能因为什么？你跟你大哥都老大不小了，我这个当祖母的，自是愁得很。”
“你大哥的亲事，你大伯母已经在筹谋了，你呢？”
“你娘可跟我说了，她每次和你说成亲的事，你就直接岔开话题。”
福华长公主原本是找的话题，说着说着，倒是也认真了。
这会直接瞪着明景廷说道：“你什么时候成亲？你爹他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你了！”
明景廷万万没想到，自己一顿关心，反倒让自己惹火上身。
他叫苦不迭。
尤其看到明锦还在一旁笑，明景廷又好气又好笑：“小燕儿，看你二哥笑话是不是？还不帮我！”
明锦挑眉笑道：“我可不帮你，我也等着看二嫂呢，二哥还是快快给我找个二嫂，把人带回家吧。”
“好你个小燕儿，现在竟然学会看你二哥笑话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说完就捋起袖子，一副要好好收拾她一顿的模样。
明锦也笑着躲到了福华长公主的身后：“祖母救我！”
这边堂兄妹笑闹着。
外面翠微拿着新鲜的果子过来，就看到明景恒站在外面，正呆呆地望着里面。
“世子？”
翠微走过去给人欠身行礼，奇怪问道：“您怎么不进去？”
明景恒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他轻轻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苍白着脸说道：“没，想到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我过会再来。”
他说完便欲转身。
走之前想到什么，他又跟翠微嘱咐了一句：“别跟祖母说我来过。”
他说完便立刻快步离开了。
翠微看着他离开时的仓惶身影，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