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母子分别
兴章宫。
顾长玄一来,就感觉到了这里的冷清。
虽然母妃一向喜欢安静,但母妃作为宫里的四妃之一,身份地位仅次于皇后,以往她待的这兴章宫,可从来没这么冷清过。
更多的还是闹中有序。
不似如今。
顾长玄看过去。
宫人明显见少了许多。
看着这幕场景,无需深思,也能猜到这事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宫里的人,向来拜高踩低。
如今母妃受了父皇的冷落,萧家又倒了,他不日也要离开京都,去往封地了。
这些人自觉母妃落败,自然要给自己谋一个更好的去处。
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他打小就已经见惯了。
顾长玄一言不发,神色冷淡地继续往里走去。
廊下的宫人原本凑在一起说话,并未瞧见顾长玄来了,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由回过头看了过去。
待看到顾长玄的身影。
几个宫人先是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待反应过来,这是真的之后,几个人立刻苍白着面孔站了起来。
“殿、殿下!”
她们起身给顾长玄请安。
顾长玄却没有理会那些宫人的请安,径直往里头走去。
那些宫人战战兢兢,不敢站起来。
倒是外头这个时候跑进来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喊道:“姐姐、姐姐们,我打听到一个消息!”
顾长玄自幼习武,耳力自然要好于许多人,他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他猜测,那太监估计要说的是他封王,要去封地一事,顾长玄没有理会,倒是那几个宫人,吓得不行,连忙嘘声喝止,与他说:“闭嘴,殿下来了!”
顾长玄走到内殿。
容雨正好抹着眼泪,顶着一张苍白疲惫的脸,从里面出来。
迎面就看到顾长玄过来了。
她还不知道封王的事,只当他是刚解除禁足,来看娘娘的。
“殿下?”
“殿下!您总算出来了!”总算有桩高兴事了,容雨喜出望外,脸上也终于有点笑容了。
但笑容才蔓延开,忽然又悲从心来,她哭着跟顾长玄说道:“殿下,公主去了,公主她去了啊!”
顾长玄听到这话,沉默地抿了下唇,迟迟没有说话。
就算平日再反感自己这个妹妹的莽撞、骄纵,但她毕竟是他的嫡亲妹妹。
是在这世上,真正与他有血缘关系之人。
她如今没了,他岂会不难受?
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不顾还在禁足,差点就直接冲出了皇子府,被人好说歹说拦住之后,他问冯厉,安成是怎么出事的。
他要让害死安成的人赔命!
当时冯厉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艰难地把实情说出。
顾长玄那会只觉得荒谬极了。
他的舅舅误杀了他的妹妹,他竟连个报仇的人都寻不到。
难道他要向自己的舅舅报仇吗?
何况他舅舅已经出事了。
“……母妃呢?”
过了许久,顾长玄才沙哑着嗓子出声。
容雨也连忙抹了眼泪,和顾长玄说道:“娘娘在里面,奴婢让人去御膳房拿吃的,您今日好好陪着娘娘说说话。”
“娘娘她……”
容雨说着说着,又哭了,说不下去了。
这阵子最煎熬的就是娘娘了。
娘娘日日都在后悔。
顾长玄没说什么,点头进去了。
容雨看着他离开,也立刻抹干净脸出去了。
她想着今日殿下来了,她怎么着也得劝着娘娘多吃一些,自打公主没了之后,娘娘就像是在自罚一般……
不肯吃饭也不肯喝水。
娘娘原本还有些丰腴,如今却是暴瘦得不成样子了。
好在殿下被放出来了。
娘娘总归还有些盼头。
这样想着,容雨也打起了些精神。
刚出去,就看到几个小宫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她下意识板起脸。
没点规矩!
娘娘规矩重。
自己却不能说宫人的不是。
容雨以前管着这些宫人的时候,就很少给他们好脸。
毕竟她跟娘娘,不能全都只做个善人。
但看着这院子里的冷清,想到今时已经不同往日,就剩下这么些人了,要是再跟以前似的,只怕这些人也都留不住了。
容雨想到这,便又缓和了一些脸色:“在说什么?”
那些人没想到容雨会出来。
如今留在兴章宫中,的都是一些没资历也没处去的小宫女,她们从前就怵容雨,此时被人抓包,自是战战兢兢埋下头喊人“姑姑”。
被容雨看着,他们有些犹豫,但也不敢隐瞒。
领头的一个宫女,犹豫着跟容雨说道:“我、我们听说殿下被封静王了。”
“什么?”
容雨一怔。
殿下封王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第一反应,是高兴,封王是好事啊,可刚刚殿下怎么都不说呢?她下意识就要进去恭喜殿下,也好让娘娘也跟着高兴一番,但看着那几个宫女犹犹豫豫,一点都没欢喜的样子,心下也不禁跟着一沉。
“还有什么事?”她沉声问。
几个小宫女自是不敢隐瞒,埋着头,如实交代了:“陛下给殿下赐了封地,在贵州,外头都在说,殿下不日就要去往贵州了。”
“什么!”
容雨被这话惊住,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去封地?
那……
她转身就要进去。
临到门槛的时候,又停下。
就算进去了,又能如何?
殿下才放出来不久,娘娘又被陛下冷落,病了这些天,陛下就没来探望过一次,就算她这会进去,又能说什么,又有有什么用?
容雨一时只觉前路无望。
原本还有殿下作为指望,如今……
容雨苍白着脸,这下是真的泪如雨下了,要是殿下走了,娘娘以后可怎么办啊?
内殿。
娴妃也在哭。
在看到顾长玄出现的那刻时,她以为自己早已经枯竭了的眼泪,竟然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是我害了安成。”
“是我对不起你舅舅,是我害了萧家啊!”
娴妃是真的瘦了。
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多余的肉,整个人瘦骨伶仃,只怕风大一些,就得摔倒。
不过就算内室无风。
她这脸色苍白的,看起来也坚挺不了多久。
说话急一些就气喘吁吁。
她自知晓安成的死讯之后,在了解到她是怎么死的之后,就彻底绷不住了。
她这一生,害死的人无数。
她平日吃斋念佛,看似慈悲,实则心底却从未把别人的人命,放在心上。
要不然,当初在想到明瑶会成为长玄的阻碍时,她也不会那么快就下定主意,要兄长派人去杀了她。
阻止她嫁给玄儿。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刀竟然会回扎到她的亲人身上。
她的女儿……
她自小疼爱长大的女儿,竟然是因她而死!
只是想到这件事,娴妃就悲拗得怆然泪下,眼泪就跟止不住似的,成串的往下掉。
顾长玄看着她的眼泪,心里并非没有责怪。
若不是母妃自作主张,这件事岂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不在乎明瑶的死,他也知道明瑶死,对他是最好的。
他只是恼母妃和舅舅行事不仔细。
如今萧家倒台,他在外头最大的依靠也跟着没了。
那些从前跟着他的大臣,恐怕也要投靠到太子麾下了。
马上又要去贵州。
以后母妃在深宫,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了解京都的事务。
可责怪有什么用?
责怪能让事情回到最初?能让父皇不对他失望?能让他继续留在京都,不去贵州吗?
不能。
何况他也知道,母妃做这些事,也是为了他的前途。
看着母妃哭得都剧烈咳嗽了起来,顾长玄无声垂下眼眸,一边抬手轻拍母妃的后背,一边出声安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母妃,人要往前看,儿子如今只有您了,您不能再出事了。”
娴妃哭着没说话。
要不是还有玄儿,她心里实在放不下。
不然早在知道嘉柔出事的时候,她就要跟着她去了。
因此她此时也只是呜咽,没说什么。
顾长玄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把人扶坐好,而后又递过去一方帕子,等娴妃接过帕子擦拭完眼泪,他才接着与人说道:“儿子今日过来,还有一桩事要与您说。”
其实原本看母妃这样,顾长玄是不想开这个口的。
如今说这些也没用。
只怕还会让母妃更加伤心。
但看父皇的意思,如今已是厌弃了他跟母妃,他今日出宫之后,只怕来日再想进宫,就很难了。
恐怕这是他去贵州之前,他们母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有些话,他必须要说。
有些事,他也必须要提前交待好。
娴妃擦着脸,应道:“你说。”
顾长玄抿唇,沉默片刻之后,才把刚才父皇与他说的那些话,都与母妃说了。
“你说什么?!”
娴妃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顾长玄。
等回过神,她立刻慌了神道:“不、不行,你不能去,你这一去,以后哪里还回得来?我去见你父皇,我亲自去和他说!”
“我去求他!”
她说着就要挣扎下床,被顾长玄伸手拦住。
“没用的。”
“圣旨已下,父皇金口玉言,不可能改了。”
见母妃没理,还是一个劲地要下床,顾长玄也开始感到厌烦起来了。
“母妃!”
“您清醒点!”
他忽然撤开双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娴妃高声喊了一声。
娴妃被喊得一震。
她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顾长玄看着她说:“母妃觉得父皇为什么不来看您?您病了这些日子,父皇有来看过您吗?”
娴妃本就苍白的脸色,在顾长玄的质问之下,逐渐变得更加惨白起来。
两片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着。
她说不出话。
她知道陛下为什么不来看他。
即便陛下亲自定下了哥哥的罪行,但他究竟信不信此事与她无关,恐怕只有陛下自己知道了。
“便是以前,母妃都做不了什么,更何况是现在了!儿子求您了,您别闹了!”
“儿子这阵子已经够累,够烦了!”
他知道自己这是有些迁怒了,他是把这连日来无处发泄的怨气,都夹杂其中,冲他的母妃发泄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番话,刚才还挣扎着要出去的娴妃,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顾长玄看着这一幕,又有些烦心,也有些自责。
他懊恼地拿手按着自己的眉心,他张口跟人道歉:“抱歉,母妃,我不该跟您撒气的。”
“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
娴妃这时也冷静下来了。
顾长玄看着她,抿唇不语。
娴妃也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他:“什么时候动身?”
顾长玄重新坐下来,哑声回道:“父皇没有严令,但也说了,就这几日,今日应该是儿子走之前最后一次进宫了。”
娴妃听到这话,眼皮又是狠狠一跳。
她紧攥着手,过了一会,才看着顾长玄说道:“会有机会的,母妃相信,你一定还能再回来的。”
说句实话。
其实走到这一步,顾长玄心底也没什么希望。
前路渺渺。
他自己都看不到,他的希望在什么地方。
但看着母妃那双执拗的眼睛,顾长玄还是跟他点了点头,他跟母妃都不是甘于屈居人下之人,反正父皇还活着,最后到底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
“母妃在宫里帮衬不了你,但你舅舅在外面还养了一些人,以后你可以跟他们联系。”
这才像他的母妃。
顾长玄见母妃终于恢复如初,心里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儿子知道,儿子会的。”
午后阳光照进内殿。
母子俩知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自是说了许多话。
直到容雨拿着膳食过来,二人这才将歇。
顾长玄陪着娴妃吃过午膳,这才准备出宫。
走之前,娴妃交待他:“你舅舅一家是受我连累,你舅舅是必死无疑,救不了,但你舅母和几个兄弟还活着,我听容雨说,他们要被流放。”
“你出去的时候,记得打点一番,别让他们受苦。”
这个不用娴妃说,顾长玄也知道要怎么做,他点点头,应下了。
“母妃放心,儿子会的。”
娴妃对他自是放心的。
只是想到他们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禁又有些悲从中来:“贵州路远,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担心我。”
顾长玄听到这,心情一时也变得难过起来。
他眼圈也红了。
他跟娴妃说:“母妃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娴妃笑着与他点了点头:“你放心,看不到你坐上那个位置,母妃不会死的。”
“母妃等着你回来。”她说完,想抬手摸一摸顾长玄的头,伸手时才发现,自己的儿子早已比她高了许多。
她已经够不到了。
“去吧。”
娴妃收回手说:“你父皇如今忌惮我们,你在我这待久了不好。”
顾长玄看着她点头,又郑重与人拜别。
这才起身。
容雨抹着眼泪去送他。
娴妃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眼中闪烁着泪花,她紧攥着自己的手腕,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不能死。
她不能有事。
她要等着玄儿回来!
娴妃看着顾长玄的身影,脑海中徘徊着那日宋河与她说的话。
娴妃目光微暗,心底却已暗自下定了决心。
……
另一边。
顾长玄走出兴章宫,也碰到了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