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5章 母子情分
阳光照射进十字窗格间，倒映着屋外婆娑修竹那纤细的墨影，随风而动，令人目眩。
程太后不知是被什么晃了眼，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虚幻模糊。
她独自坐在桌前，双眼空洞无神，那顶金冠静静放在桌上，放在她的面前。
她心中不停地发问，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事情与自己所想的不一样？
先帝深爱的女子该是叶凤言才是，为何当初要立自己为后？
原来先帝心中的皇后人选，一直都是自己。
“先帝对娘娘一往情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娘娘！你们可是成过三次婚的有情人啊！”崔公公的话突然在耳边回荡。
是啊，先帝与她成了三次婚。
无论她是司马氏九公主，还是程家大小姐，亦是千凤国皇后……
无论他是扶风夜氏夜修，还是诸侯王千承玄，亦是千凤国君王……
吾妻昭月，母仪天下。
程太后的指尖再次抚过这行小字，原来先帝早知道她是司马氏九公主，即便如此，他还执意要立自己为后，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她一直以为先帝与叶凤言两情相悦，一直以为是先帝辜负了自己，难道其中当真有什么误会？
回想当年，帝后新婚不久，偌大的后宫，只住着她这一个皇后。
自己问他为何不纳妃？
他说，女子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宫中只养你一个女子，朕也落得清净。
后来，他每次喝醉酒抱着自己口口声声说对不起。
原以为他把自己错认为成了叶凤言，如此想来，又是自己误会了。
他是夜修，是灭了自己家国的仇人啊！而自己一直被他蒙在鼓里，他当然愧疚了。
还记得，自己以为他放不下叶凤言，暗中派人寻找叶凤言的下落，被他发现后大发雷霆。
他说，“我根本没想过和叶凤言再有什么瓜葛！你休想借此机会逃出我的手掌心，这辈子也休想逃！”
原来这句话才是他的心里话，结果自己还骂他是懦夫，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不知他听到这句话心里是何滋味？
后来，自己无意得知他扶风夜氏夜修的身份，对他恨之入骨，总想方设法害他报仇雪恨！
哪怕是很明显的下药毒害，他也尽数喝下，只因是自己亲手喂他喝的。
哪怕是破绽百出的刺杀，他也照单全收，陪自己把戏演下去。
后来事情败露，她被世人不容，人人骂她是毒害龙体的毒后，先帝不顾群臣反对，执意接她回宫。
天下人口中的贤明君王，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女子，一个杀害他的女子，不惜与天下人为敌。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傻，竟没早点看穿这一切。
到底是自己把他蒙在鼓里，还是她被先帝在鼓里？
程太后一阵苦笑，内心满是苦涩，先帝不是没有解释过，她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现在回想起来，原来过去的所有误会都有迹可循，也都能解释通了。
她和先帝这算什么？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儿女情长在家仇国恨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当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程太后眸底泛红，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笑他痴，又笑她傻！
老天不开眼，当真是荒谬！
她宁愿自己错付一生，也不愿她恨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到头来是一场空！
程太后再次发笑，笑着笑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有多久不曾落泪了？
那颗尘封已久的心弦早已落满灰尘，早已变得心如死灰，如今却再次被人拨动。
先帝，你瞒得哀家好苦！
“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段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娘！不好了！王爷王妃在宫中与群臣抗衡，老臣为了扞卫先帝打下的江山，在太和殿前当众自刎！这是要把王爷逼上绝路啊！”
程太后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与先帝接自己回宫那日的情形，如出一辙。
“这帮老东西！”
她暗骂一声，冷静下来，恢复往日里的模样，起身开门。
“妄想了结自己的性命去惩罚旁人，当真是愚不可及！他们想自寻死路，就成全他们，也省得楚王亲自动手。”
“娘娘可曾想过王爷？”段翊于心不忍，“恕臣直言，这江山本就是先帝留给王爷的，当年若非娘娘违背圣意，把江山所托非人，又何来今日祸患？
难道娘娘要眼睁睁看着王爷用最血腥最残忍的手段，夺回属于他的江山吗？”
“哀家给过他选择，是他执意要选这条最难走的路。”程太后侧过头去，“无非是让他改国号为司马，他非要和哀家过不去！”
“娘娘，你当真要把上一代的恩怨，强加到王爷头上吗？王爷又做错了什么？
王爷这一生都活在娘娘的摆布之下，当年娘娘把皇位传给皇上，先帝孝期三年刚过，便把王爷派去西北镇守边关，一走便是七年！
娘娘逼着王爷成长，逼着王爷蜕变，为了让王爷变成你想要的模样，又设计使王爷假死重生，改头换面回到京都，置身于朝堂漩涡之中！
娘娘从未问过王爷想要什么，就连王爷唯一心爱的女子，娘娘也要想方设法拆散！
王爷何其无辜！
如今王爷只想守护先帝打下的江山，建下的千凤国基业，娘娘又苦苦相逼！置王爷于不仁不义之地！
司马氏的国号当真那般重要吗？哪怕王爷王妃葬身在宫中，娘娘也依旧执迷不悟吗？”
段翊双目猩红，不管不顾地将自己压抑已久的话，一股脑儿的全都说了出来。
他虽然是程太后的人，但他一直陪在王爷身边多年，王爷的心酸苦楚，他最是清楚，也最能感同身受。
程太后大为震惊，向来沉稳内敛的段翊竟对自己如此口无遮拦！
她没有辩驳，也没有动怒，只是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段翊，似是还沉浸在他方才所说的话语中，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段翊直直地跪在地上，抬眸问道：“臣敢问一句娘娘，王爷自始至终到底做错了什么？娘娘这样逼迫王爷，对王爷公平吗？
娘娘难道连仅剩的母子情分，也全然不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