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旅行（二）
这冷不丁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睁眼，唐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正站在我的面前。
“你怎么过来了？”我刚想站起来，他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让我坐下，之后也席地坐在我的旁边。
“吕梁水醉得厉害，我刚把他扶下去。”唐文双手搭在膝盖上，抬头看着夜空，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些话，想和你说。”
我坐直了身子，想集中注意力，可是酒精一锤子敲碎了我的思维，我只能瞪着眼睛，期待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认真倾听。
“凌齐，我们现在……还算朋友吗？”唐文垂下头发问。
“啊？”我疑惑，没理解他什么意思。
“我们的关系已经变得太生疏，几乎和普通同学一样。”
我挠了挠额头，“也不算生疏吧，你之前了说了要保持距离。咱们现在还好好地面对面说着话，挺熟的呀。”
唐文沉默了一会儿，盯住了我：“你在回避问题。我们的关系并不是从我和你说不来往的时候才改变的。”
“那是什么时候？”
“很早之前，刚上高中就开始了。你开始逐渐地排斥我，甚至在我和你说不来往的时候，你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天呐，这话，要是我清醒，打死我也不相信是唐文会说出来的。
“等等，等等……”我打断了他，“什么排斥，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忘了？高二的时候，你约我去市中心买书，马路边，我看到有车开过来，拉了你一把，可你直接把我推到地上去了。”唐文的眉毛拧起来了。
“就这事儿？那我现在和你解释清楚。我那个时候ptsd，对所有男的都这样，连对我爸都这样。”我努力和酒精争夺着对舌头的控制权，同时绞尽脑汁回应唐文的指责：“而且，你倒打一耙！还不是你自己说的，你要谈恋爱了，不能和其他女生走太近了。什么矛盾，什么解决问题，哪儿跟哪儿啊……”
“那你答应干什么？”唐文轻声问。
我瞪圆了眼：“我答应干什么？你都那么说了我还能不答应？”
唐文的语气里，有了明显的哀怨：“你要是真的把我当朋友，你就该骂我、打我，而不是一句话都没有地答应下来。”
他这样的指责，直接给我火气整上来了，我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既然你非要无理取闹，那我们就来一条条说，就说个清楚明白，不然谁也别走了。”
我把椅子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一二三。思路也清晰了，舌头也不打结了，话和骰子一样稀里哗啦地落下来。
“第一，那次把你推开之后，我很愧疚，马上就去扶你了，你要是脑回路正常就应该看出来我那是应激反应，而不是因为这么个无心之失就觉得我排斥你了，你到底是有多玻璃心啊？第二，你和我说因为谈了恋爱要和我不来往的那段时间，对我的态度不是冷淡漠视就是阴阳怪气，说实话我觉得你说与不说，我们的相处也不会有很大的变化。最后，你确实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但怎么谈恋爱、谈恋爱后怎么处理和其他人的关系，这是你的决定，哪怕是要和我绝交的决定，我也尊重你。我理解，可能是我们的友谊在你这里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了，你才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
唐文被我的话气到了，他冷笑一声，道：“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你和我的那么多年是可有可无的呢？就是因为我太过担心你，才会反复劝你不要喜欢林韬。可你就是不听我的，最后让自己受了那么大的伤害。”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喜欢林韬，导致的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我的声音骤然拔高，尖锐起来。
唐文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无奈道：“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口不择言。我不想再谈他了，还是谈一下我们吧。”
“我们？我们有什么可谈的？”我讥讽。
“有很多很多，我心里积了很多的事情，今天必须要问清楚。”唐文转过身，面对着我，“再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我沉默着撇过脸，别扭着不看他。
唐文叹了一口气，道：“还是那个问题。我们关系，其实是从你说你喜欢林韬之后，开始改变的。”
或许是知道我会再反唇相讥，唐文很快又说：“我不是责备你，我自己也有错，但是你和我说的话真的少了很多，这是事实。我什么都会和你说，但想知道你的事情，都只能去向白洋打听。在北京的那几个月，我很忙，可每天都在等你的电话，但你也是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
“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受吗？我只觉得你之前都是骗我的，你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不过是因为初中只有我愿意和你玩。而高中你认识了更多的人，对你而言，我们的友情也就可有可无了。”唐文言语直白尖锐，表情却黯淡了下来。
“你怎么又开始倒打一耙了？”我烦躁起来，“我从没有这样的想法，不要把你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强加到我的头上。”
“你一定觉得我莫名其妙。”唐文轻笑一声。
“你有很清晰的自我认知。”我点点头。
唐文不说话，四周安静了一会儿，我耳朵瞬间灌满了蝉鸣。
半晌，他偏着头，眼中沉了一汪看不透的情绪，专注地看着我，说：“其实，从上了高中开始，我们的相处关系就已经改变了。”
我无奈道：“我们不在一个班，当然没有办法向之前一样，天天玩在一起。”
“可我不觉得是这样的。不在一个班、有了其他认识的人，这些在我这里都是可以去克服的客观条件，我在知道分班结果的时候就知道了，也想好了该怎么应对这个困难。”唐文凑近了一点。“我们可以互相多去找对方，课余的时间也可以多呆在一起，每天上课的时间就那么几个小时，其他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我们依旧可以像之前一样。”
我沉默着，哪怕是酒精上头，我也感觉了出来，唐文的话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但渐渐地我发现，我对我们关系固执的维持，是我单方面的努力。你丝毫不在意我什么时候去找你、会不会找你，你拥有了新的朋友圈，我就被你抛到了脑后，我所有的努力就变成了无用功。”
他到底在说什么？我脑袋昏昏地想，什么无用功？
“其实这些，我在反复劝说过自己之后，都能接受。因为你曾经说过，我对你是特殊的，我愿意相信就算你交了再多的朋友，我都还是对你而言最重要的那个。可我不能接受的是，有一天你开始来我们班找我，不是因为你想见我，而是为了见另外一个男的。”
我想，如果现在能看到自己的表情，我估计是痴呆的，唐文说的话隐含了一个意思，一个我从没思考过的可能性。
“我很生气，也很失落，你辜负了我。既然你不在意我们之前的关系了，那我为什么还要在乎。”
听到这儿，第六感驱使我猛的站起身，我打断他：“别再说了，我不想再去纠结以前的事情。我……我醉了，我想休息了。”
唐文不让我走，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我被他扯的差点跌倒，他伸手很稳地扶住了我。
我从他身上挣扎开的时候，他无奈道：“你看，我说的是对的。我一想要和你说清楚，你就开始逃避。其实你也有预感吧，你应该感觉出来了的，逃避不了的。”
逼迫之下，我本就不大门清的大脑又糊涂了，我双手揉着头发，有点崩溃：“唐文，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纠结出个对错？是的，我们的关系是没有之前好了，我也承认这不是一个人的错，我们都有责任。我不该为了高中生活忽略你，你也不该因为恋爱了就跟我绝交。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直不变的，比如你以后上了大学了，有了新的朋友，或者交了女朋友，又或者要结婚成家，我们相处的时间和见面的机会都会减少。一段关系是绝对没办法一直像十五岁那么要好，矛盾和争吵不过是加速了一个本来就在进行的过程罢了……”
唐文打断了我：“不可能，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愣住了。
“之前，我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次，以后，我就不会让它再次发生。”
突然，唐文猛的抓住了我的肩膀。
心里的那个预感再次开始作祟，我很想像唐文说的那样逃避，可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很快。
唐文的表情很奇怪，像是马上要吐出来了，又像是便秘了很久没拉出屎。这是我从没见过的表情，他好像有点紧张？不过我从不知道唐文紧张的样子，所以我判断不出来。或许他就是憋着屎想拉，那为什么还拉着我不放呢？刚刚酒喝多了，现在我也有点想吐了……
我的思绪飘飞得漫无目的，唐文拽着手，把我拉近了一点，轻声说道：“我喜欢你。”
我：…………
原来他不是便秘，他是喜欢我。
脑子里纷扰飘飞的思绪都变成了一点就着的烟火，一瞬间开始炸开五颜六色的花，把我唯一的一点想法都炸得一干二净。
“啊？”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妙，像是像是被人打了，“你没事儿吧？”
“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唐文盯着我，又重复了一句。
没等我有其他的表示，他拽着我的手忽然松开，蹲下抱住了自己的头。
“凌齐，我很难受。”
“……要吐的话去厕所，别吐在露台上，最好也别吐我身上。”
唐文抬头，狠狠剜了我一眼。“我不想吐。”
“哦……”我脑袋发胀，也跟着蹲在他旁边，问他：“那你难受什么？”
“因为我的喜欢竟然憋了这么多年。”
他怎么老是说喜欢我，他越说我越晕乎，可也不敢放弃思考，只能自以为清醒地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啥时候喜欢上我的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呢。”
“十五岁，或者更早，可能从我初二给你送圣诞贺卡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一开始，我只以为我太在乎我们的友谊了，可只是友谊的话，我不会这么难受，也不会因为你多看了别人一眼就能不开心很久。一直到你和我说了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我才明白，我的不满不是出于对友情的在乎，而是占有欲，是因为喜欢而滋生的嫉妒心。”唐文伸手捂住了脸，声音闷闷的。
“你一直……”我惊讶。
“是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喜欢你。”
我沉默着消化这个巨大的消息，转念一想却发现不对劲。
“你喜欢我，那你还和人家女孩子在一起？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这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吗？”
“我没和她在一起，我骗你的。”唐文自暴自弃，“我还没那么蠢，为了试探你就真的去糟蹋人家的心思，一开始就拒绝她了。”
“试探？”我眉毛扬得老高，“你和我说你因为恋爱了要和我掰了，是你在试探我？”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对我有其他的想法，就想了个这样的方法，想看你知道我恋爱之后有什么反应。”唐文承认道：“我很蠢，一直不敢表白，只敢用这样的方法。”
“不对，这不对。我明明看到过好几次你们两个一次走。还有，还有一次，你还把她惹伤心了，她都抱着你哭呢，这叫没和她在一起？”我腾的一下站起来了，“好啊你，唐文，你在骗我，你辜负了你女朋友还不算，现在还想继续装深情骗我……”
“我什么时候抱她了？我没有骗你，”唐文也急急地站起来，表情又开始像便秘了，“我可以和你解释清楚的，但是你先告诉我，你答应我吗？”
我瞪圆了眼：“我答应你干什么？我可不当辜负别人的人渣。”
唐文彻底颓了，他沮丧道：“这么多年，你真的没有一次，为我心动过吗？”
“有啊。”话语不过运转超负荷大脑，直接从嘴里溜出来，我不看他，破罐子破摔继续说道：“我喜欢过你。”
唐文猛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其实他不用这样的，说实话，有人喜欢他对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什么时候的事？”唐文凑近，目光灼灼地发问。
“……你和我说不来往的那段时间吧。不过你说你有女朋友，我也没办法。”
瞬间，唐文的表情丰富极了，他内心天人混战了好一会儿，开口的声音里都透露着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肉痛：“我真的没有和她在一起。”
“哦。”
“那你……现在还喜欢吗？”唐文语气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我抱着双腿，转头开着星空，道：“……这不明显吗？我要是还喜欢，现在就该抱着你猛亲一口。”
唐文伸手牵住了我，“凌齐，我不愿我们就这样……”
“算了吧。”我拍了拍胸口，平复了一下涌动的胃液，“俗话说的好，强拧的瓜不甜，强谈的恋爱别扭。”
说罢，我转身走了。
“我会追到你的。”唐文冲着我的背影喊了一声。
我差点没站稳，转过头想问他什么毛病啊，但缓了缓还是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说：“你请便吧。”
之后，我没再回头管他，下楼就冲进了卫生间，抱着洗手池吐的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