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纯
魏安侯府的答谢宴席此次摆得很是隆重,魏安侯夫人高氏遍请长京侯府贵眷,连老魏安侯石镇邑也因为高兴破天荒邀遍了朝中好友及文元寺案相关的朝臣,他是声望极高的老臣,只要下了帖朝臣无有不应的,因此昔日长年冷清的魏安侯府难得人声鼎沸起来。
宴席是男女分席而坐的,魏安侯府后花园的一道水渠流水成了一道天然屏障。男宾在这一侧,女宾们则在对岸,只是因着水面不算很宽,隔着流水碧绦,男女甚至互相倒能看出些许模糊容色。
“天呐,那是慧王殿下,我以前还没这样近瞧过慧王殿下呢!”
“我还看到国公爷了,他们好像就站在一起。”
“是啊,瑞王殿下旁边那个是三殿下吗?以前只听过,从没见过。”
“……”
几个小丫头红着脸嘻嘻笑谈着从外面走进宴厅,冷不妨看到宴席一侧静静立着的两个人影不免唬了一跳,急忙行礼。
“怎么这样没礼貌,皇子殿下也是你们敢妄议的?”丞相冷学文的夫人安氏面露冷容,“你们是哪家的?”
“做什么?”魏安侯夫人高氏急忙笑着打断,“她们才多大啊,你这样吓唬她们干什么?”两位夫人是自小相识的手帕交,如今时辰尚早,客人还未到齐,安氏也是来帮老姐妹打点宴席。
“快去吧,找你们母亲去。”
几个小丫头吓得白着脸急忙跑了。
魏安侯夫人一脸笑意:“又不是没年轻过,这样一本正经的做什么?别学得你家那位什么事都讲个条条框框。”
安氏叹口气:“可是也太不成体统了些,这宴席明明是特来庆贺你劫后余生的。”
“不,”高氏闻此言倒肃了肃,“这宴席是我开来特地感谢那位贺姑娘的。”
闻及此言,连安氏都不免一脸惊讶:“怎么连你也如此盛赞于她?她昔年为郡主时你我又不是没见过,哪里成个样子,如今,连我家那位都于前几日下朝后竟也同我特地提起,要我以后不可轻慢于她。”
高氏眸光沉静:“她昔年什么样我当然记得,可你若是如我一样,经历文元寺那一晚,便再不敢那样看她了,她和往年不同了,甚至她和我们,似乎都是不尽相同的。我高青容年逾半百,知恩图报的道理是懂的,她这个恩人,我不敢不提的。”
安氏过往从没见自己的老姐妹这样将一个小女子挂在心上,满眼惊讶的同时不禁充满了好奇,人人都说她和过去不一样了,她倒真想借着今天看一看,这贺云璃,到底是哪里如此了不得了?
贺云璃比帖子所书的时辰早到了两刻钟,魏安侯府的丫鬟是极热情的,她才一入门,就有仆妇在前引路:“贺小姐,我们夫人特意交待了,您一到,就直领您去宴厅的。”
“贺云璃,”九曲游廊的尽头,那个一身藕粉长裙,容色鲜妍,正独自伫立沉声唤她的人让贺云璃不免面露惊讶,连本正要为贺云璃引路的丫鬟见到那人都是一脸惊讶和尴尬之色。
贺云璃向那人走近了,神色平静:“民女贺云璃,参见遗珠郡主。”
“我等你好久了,能和你聊聊吗?”褚纯的声线是极柔美的,可这话说出口的语气却是冰冷而疏离,话一落,她甚至不等贺云璃回话,已然自顾自转了身,环佩叮咚,钗珠慢摇,褚纯带着她,向不远处花草木深的后花园小径走去。
贺云璃不懂褚纯为何会在此时忽然找上自己,永安侯府现下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以褚齐为首现下个个都是忍气吞声的做人,只等褚泰真正离了家,和侯府正式脱了干系,再等世人将此荒唐之事渐渐淡忘,怕才能真正有回光之时。
随着小路曲折而深,视野忽然的开阔,贺云璃见到面前出现一处流水内渠,就在不远处的渠水两岸,虽有杨柳绦绦,但因着冬日,所以并不见绿意,倒都挂满了雪条,白茫茫一身,岸边左右是各家公侯贵族的男女来客,他们的距离不算远,有渺渺笑声自两岸传来。
“就是这,”在前引路的褚纯忽然再次开了口,一个独具匠心而建的临水小书房出现在眼前,“这里很静,不会有人打扰。”
果然的,这里临水而建,半个房间搭在水面上,要想进入房内只有岸边一条路,褚纯向自己身侧的丫鬟示意,随贺云璃而来的九梅和魏安侯府原本引路的丫鬟都被留在了路上。
褚纯先贺云璃一步踏入小书房,这个房间不算大,家具也不很多,看来平常只是客人逛园走累了临时歇脚的地方。
褚纯已经走到临水的几扇窗前关了窗,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贺云璃不知要如何开口,毕竟特意将她带来的是褚纯,于是褚纯不开口,她便自顾自挑了房内角落一把椅子,安然坐了下来。
“贺……贺姑娘,”比起刚刚的冷淡,这次褚纯开口的声音,明显客气许多,只是这份客气里,或多或少带了些挣扎。
临窗而立的她转了身,一双盈盈秋水似的眸子半含委屈的望过来:“贺姑娘,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们?”
不过一句话,贺云璃已然明白褚纯邀她的来意。
“母亲已经病了,”褚纯的声音带着颤抖和脆弱,“我本不想还来这样的场合的,我没有脸面来,可哥哥不日就要启程去流放,这简直是摘了她的心肝去啊,偏偏当着外人,她还要装作毫不在乎,装作哥哥根本不是她的孩子,你昔年也在侯府生活了十六年,母亲如此痛苦,难道你真的不痛心吗?”
褚纯的声音的凄柔,贺云璃忍不住微微动容,难怪在这世界里楚玚和楚煜白都会忍不住对褚纯这样一个女孩儿倾心,原来她不止美丽,还很善良,永安侯府偌大家业,轮到谁也不该轮到她一个小小未出阁女儿来出面承担罪责,还要低声下气向自己来求情。
贺云璃没再坐着,她站起身:“对不起,郡主,我陪丹娘上告,真的只是想帮她姐姐申冤,褚泰害死梨娘,你是明事理之人,相信也能明白梨娘的苦,至于被逼断绝血缘关系这一步,这我真的不知,是皇帝陛下他……”贺云璃沉吟,“要不这样,我会想想办法,恢复你哥哥的褚家人的身份,毕竟谁也没有权利逼得别人斩断血缘,到时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去送他……”
“你能有什么办法呢?”褚纯哭了,似乎并不太能听进去贺云璃的话,原就柔弱的她一滴滴清泪滴出眼睫,可她忍着,拿手绢拭去眼泪,
“贺姑娘,如今要想救哥哥,救侯府,只有柳月丹撤回诉状这一条路,我知你想要的是什么,不若这样,你重回侯府,仍旧当郡主,我再回贺家,我依旧去当我的民女,我们两个换回来,就当半年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你仍旧能过回你锦衣玉食的郡主生活,只求你也能放过将你养大的永安侯府,好不好?”
一番话洋洋洒洒,贺云璃却彻底怔住:“郡主,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褚纯几步走到贺云璃身前,抓起她的衣袖,“我知道你是记恨我夺了你郡主之位的事,我们可以当作这事从没发生过,我甘愿……”
“你甘愿有什么用!”原本紧闭的小书房门外竟忽然传来几声讥笑。
紧跟着响起的还有贺云璃熟悉的九梅的声音:“你们不能进去,姑娘,她们……”
可她的声音还未及落,门已被霍然推开,门口处立着四个衣着华贵的女孩儿,贺云璃脑中旧时记忆翻滚,这些似乎都是长京各家官吏的小姐和贵女。
贺云璃还在怔愣,不想当先进来的身着黄裙的女孩儿,已然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撩开褚纯紧握住的贺云璃的衣袖。
褚纯柔弱,这一推搡间,她甚至后退数步,险险跌倒。
黄裙小姐的面庞是冷笑,声音疾言厉色:“还在这里装得可怜兮兮,你哥哥如今是罪人,你还敢登魏安侯大人家的家门,真是可笑!”
“就是!”身后向个女孩儿都跟着冷笑:“还厚脸皮求贺姑娘撤诉状,也干得出来!贺姑娘这么厉害的人物,踩死你们侯府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也容你讨饶求情的。”
“你们在说什么!”贺云璃简直莫名其妙,且不说在她前身的记忆里,并无和这几位小姐交好的记忆,就是她回长京后,也根本同这几人无半分交集,何以今天轮到她们为自己打抱不平?
“贺姑娘,你别担心!”那个黄裙小姐一脸谄笑的走到贺云璃面前,“有我们在呢,她别想缠着你,明明郡主之位是你的,如今竟忽然让这样一个从没在侯府生活过的人夺去,成何体统,我们早看不惯了,我们替你报仇!”
“你们……”贺云璃简直不可思议,她刚想开口,那几人竟然迅速当先走到褚纯面前将她围了起来。
“郡主!”褚纯的丫鬟想要去拦,可被一个小姐抬手一个巴掌打得哭了起来,有女孩儿竟然抬手去撕扯褚纯的衣裙。
贺云璃实在无法再忍,可还未及她动,忽然的,原本紧闭的房内小窗嗖的射来一支黑翼冷箭,那箭羽穿过窗子,直射到那黄裙小姐的手腕上,一只碧绿翡翠手镯应声而裂!冷箭擦着那小姐的手腕直-插墙面。
那黄衣小姐满面苍白,惊恐的跌坐在地上。
半开的窗子呼嗒嗒的开开合合,而透过那窗子,贺云璃看到这书房临窗那一面,距离对面水渠岸边竟仅仅只有数步之遥,而就在水岸的对面,正弯弓射完一箭的楚玚仍旧举弓而立,他的面色铁青,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即将吃人似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