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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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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象,别学得太晚,明天还得上课。”

    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房间内,方响的手掌覆上额头,大拇指和中指按压着两边的太阳穴。

    老人将手里攥着的外套披在方响的肩背上,他起身握住肩头这只长满茧子,粗糙的手掌,他领着年迈的老人慢步走出房间,“奶奶,你快去睡吧,我等会儿也睡了。”

    扶着奶奶坐上床铺后,他才放心地坐回到书桌前。

    小象是方响的小名,现在只有奶奶还会这样唤他了。

    六岁,方响的父亲酒驾身亡,母亲没过一年便改嫁了,他这个拖油瓶自然而然得来到了奶奶身边。

    这是他跟着奶奶相依为命的第十二年。

    他一直对母亲的狠心耿耿于怀,但知道母亲每月都会往外婆的账上汇入一笔,只够他和奶奶吃饱穿暖的钱。他告诉自己,无论怎样母亲还是爱自己的。

    方响翻了翻桌上摆着的台历,11月28日这一天早就被红色的记号笔圈起。他数了数日子,距离圈起的日子还有十天。

    母亲只有在他生日和过年时才会见他,这也是母子二人仅有的重聚的机会。

    而11月27日,是他的生日,也是决赛的前一天。

    方响躺在床上,两手交叠放在脑后,他想借着比赛的机会连着两天和母亲见面。

    喻槐安站在洗手池前,流动的清水将狼毫笔尖染上的墨洗净。他手里拿着的笔,是外公送给他十岁的生日礼物,这笔可以算得上千金难买。

    它是外公请另外一位大师手工制作而成,笔杆是金丝楠木,少见的天然水波纹路,在阳光之下更是金光闪闪,散发出淡淡幽香。不但如此,笔杆上还刻有他的名字,“槐安”。

    清洗干净,喻槐安捏紧笔尖,水顺着手指滴在水池内。

    “槐安,这么晚还没睡。”

    “还没有,再做几道题就睡了。”

    喻槐安想着外公应是被自己吵醒,伸手将水龙头拧紧。

    外公踩着拖鞋,拉紧披在肩上的厚外套,手摩挲着下颌的硬胡渣,“别学得太累了,早些去休息。”

    喻槐安点点头。

    虽然外公外婆并没有对他的学业提出过什么要求,但他对自己是很严厉的。

    回到房内,关掉天花板刺眼的白光,转身拉开书桌旁的落地灯,橘黄色的光照亮他的脸庞,将他挺拔的身姿投射在墙上,手里的动作却从未停下。

    他知道人外有人,人亦超人,方响就是如此。当他在老师口里得知方响就是省第一的时候,不禁感叹,基因是不会说谎的。

    决赛的前一天,方响因为熬夜做题睡过了头,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奶奶激动的声音。

    “什么?那钱是他爸生前留的?”

    “你不管?小象也是你的孩子,你说不管就不管!”

    奶奶性子急,没说两句就开始不停地咳嗽。

    听得云里雾里的方响推门走出房间,急忙给奶奶倒了杯水,放在奶奶手里,隔着满是补丁的衣服拍着老人佝偻的后背。

    “谁啊?我来听听。”

    方响从颤抖的手里接过小灵通,话筒里传来的是妈妈的声音:“等到小象上了大学那笔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我对你们也算仁至义尽了。”

    “妈?”

    方响握着小灵通的手顿了顿,轻轻地朝话筒喊着,但手机里已经传来通话结束声。

    听不懂刚才电话里妈妈说的话,他屈腿蹲在奶奶旁边,等奶奶呼吸平复下来,问道:“我妈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她每个月转来的生活费。”奶奶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告诉他,“原来那笔钱是你爸生前存下的,你妈只是定期转给我们。她说,钱等到你念完高中就没有了,之后就得我们孙俩自己想办法了。”

    “还算她有点良心,没有自己花完你爸留下的钱,不然我们这些年……”

    奶奶握着他的手紧了几分,又是一顿埋怨方响妈妈的无情。

    “这钱,你爸生前的时候也没有和我说过呀!”

    “等你上了大学,奶奶就是捡垃圾也给你把学费凑出来。”

    方响的眼底闪过一丝悲凉,他把手机塞回奶奶的口袋里,嬉笑道:“哎呀,奶奶,我都说了学费的事不用操心,你孙子我本事大着呢,还轮不到你去捡垃圾。”

    借着洗漱的名义走进厕所,他无力地靠在门后,半眯着双眼,想了很久都没有不明白。

    当年就是因为父亲去世后,妈妈嫌弃奶奶家太穷才改嫁的,可如果父亲真的留了足够他和奶奶生活十几年的钱,那妈妈没道理非要改嫁……

    他随意用毛巾擦着脸,决定今晚母亲来接他吃饭的时候问个清楚。

    终于等到放学,方响早早就收好书包,第一时间冲出校门。

    马路对面,车旁站着的浓妆艳抹的女人。

    方响努力克制心中的期待和激动,坐在副驾的位置,扭头看向窗外,明知故问道:“妈,这是你新换的车吗?”

    “是呀,之前那辆车出了点毛病,你叔叔重新买了一辆给我开。”驾驶位的女人双手握着方向盘,说话的时候眼睛嘴巴都在笑。

    他淡淡嗯了一声,握着的手机的屏幕亮度被他调暗,匆匆看一眼,神色瞬间黯淡下来。

    他坐着的这辆车就够他和奶奶生活十几年。

    “小象,你别怪妈妈狠心,只是妈妈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

    他被对面的车灯晃了眼,小声哽咽道:“嗯,我知道,不怪你。”

    他从来没怪过母亲改嫁,也没怪过母亲鲜少与自己见面。他只怪那个女人,那个他只见过照片的女人。

    “你爸给你留下的钱,等你成年就用得差不多了,既然你也成年了……你那个小弟弟年纪还小,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最近又生病……”

    他不傻,听得懂母亲这番话的意思。

    学费什么的等保送之后,学校给的奖金也是够的,方响准备在大学前,去当家教赚一笔足够外婆独自生活的费用。

    “我爸留下的那笔钱,怎么小时候没听你们提起过。”

    “那笔钱,说来话长……我也是在你爸过世后才知道的,想着我和你叔叔在一起了,这钱刚好够你和你奶奶生活。”女人避重就轻回答着方响的问题。

    “那既然有这么多钱,你当初为什么还要……”

    方响的话说到一半,身边的女人冷不丁叹了口气,“我和你叔叔是在你爸去世后才认识的,加上你叔叔他……”

    女人瞥了眼副驾上坐着的少年。她没有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嫌贫爱富的人,即使身为他的母亲,在钱财面前,她依然可以狠心舍弃自己的孩子。

    他们在里楼园附近用晚餐,女人照常问着方响的近况,他也是有问必有答。

    饭吃到一半,突兀的铃声响起。

    女人将桌上的手机贴在耳边,皱紧了眉头,挂断电话后,匆匆开口:“小象,保姆说你弟弟在家里突然烧得厉害,吵着要找妈妈。”

    “这些钱你拿着,单我也买了,你吃完再走。妈妈过年再带你出去玩。”

    不等方响说话,女人从包里拿出摸出一叠红色的钞票放在桌上,提着包,踩着高跟鞋就冲出门外了。

    明明今天是他的生日。

    小弟弟哭着找妈妈,妈妈会立马赶去。可他在午夜梦醒时分哭着找妈妈的时候,妈妈却从未出现。

    方响看着满桌还未动筷的菜,饥饿感在妈妈走后荡然无存。他低头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咸涩的泪水混着米饭一起咽入喉中。

    桌上未动的菜找服务员打包好,方响刚要起身,服务员指着桌上的一叠钞票,温声提醒着,“您好,钱财走时请记得收好。”

    他点点头,将那叠钱放进书包。

    这是仅有的母爱,至于母爱的其他组成部分,对他来说都太奢侈。

    喻槐安刚走出地铁站,迎面就撞见方响。他低头想要绕开,却还是被方响拦下。

    “诶,你又是第二,怎么回事啊!”

    模拟决赛的成绩和联赛一样,方响第一,喻槐安第二。

    方响见喻槐安不理自己,接着讽刺他,“也是,你妈又当小三还是个精神病。就算我们有同一个父亲,你又怎么赢得过我!”

    喻槐安用力推开方响横在身前的手,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他红着眼,反驳道:“是,我妈是介入你们家庭的第三者,我承认!”

    “可难道不是你父亲先抱着目的接近她我妈妈的吗?”

    “他偷走我妈妈的小说,赚了不少钱,这件事你怎么闭口不谈?”

    方响第一次听到这个版本的解释。他指着喻槐安的鼻子,粗着脖子瞪大了双眼,怒吼着:“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如果不信,大可以回去把以你父亲的名字出版的那本小说找出来,看看我是不是在胡说。”喻槐安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

    方响愣在原地,瞳孔猛然缩小。他以前也好奇过,一向游手好闲的父亲突然出版了小说。

    装着打包盒的手提袋被方响攥得砸砸作响。

    地铁站的出口人来人往,喻槐安不想继续和他纠缠下去,刚走两步又突然停住,他站在方响的身后,一字一句说道:

    “我妈妈是第三者,她也确实患有精神疾病,可她已经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不要再把我牵扯进他们的事情,因为我也没得选。”

    “还有,我没有父亲,我生来就没有父亲。”

    喻槐安的眼里弥漫上一层水汽,他缓缓抬头,让这情绪可以倒流回原处。

    等人走后,方响提着手里的打包盒,以飞一般的速度跑进地铁站,他努力抓紧扶手,明明脚踩平地,却像站在悬崖边缘忐忑不安。

    到家后,方响随手将书包和袋子扔下。

    他跪在地上,用力拉出床底的行李箱,从箱子里拿出那本写着父亲名字的小说。

    甚至都没有对比过喻思文的笔风,他猛然从地上站起,胸口剧烈起伏着,贴在耳边的手机不停颤抖。

    “妈,我爸之前写的那本小说是偷来的吗?”

    “小象,你弟弟刚刚睡着,有事明天再说吧。”

    “妈,难道我就不是你儿子吗?”没有得到答案的方响忍不住朝电话吼道,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平复好呼吸,重新说:“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电话那头传来肯定的答案,真相正在揭晓。

    “那笔钱,就是我爸死之后你打给我们的钱就是这么来的吗?”

    女人停顿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你爸生前一直瞒着我,也是在他死之后,出版社打来的电话,我才知道。”

    方响掐断了电话,无力地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

    他从来没想过父亲会是这样卑劣的人;为什么生存的资本是来自最憎恨的人;为什么母亲会这么吝啬,连分出一点爱给他都不可以;为什么喻槐安说得是真的。

    大颗大颗的水珠滴在暗灰色的水泥地上,头顶渐暗的灯光忽地一下彻底没了光亮,房间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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