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逆行的沙丁鱼
夏染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就早已溃不成军。
她一个人到了这座陌生的海滨小城，想要远离现实中的种种烦忧，却发现一个人……真的好难。
她想要在这里获得真正的宁静，却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不管走到哪里，她始终无法将自己从金宇焕有关的记忆里抽离，一旦陷入其中就仿佛落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不停地下坠，下坠……
她住在这附近，今天是无意中走到这座古镇里来的，她本想借着这里古朴宁静的氛围安抚内心，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周泽烨。
为什么他总是能在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
看见他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相信“命运”这种东西的存在。
她本就处在崩溃的边缘，天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气才能对他勉强露出笑脸，说出那些话。
她本不想将自己的脆弱示于人前，但当他再一次察觉了她的伪装，她突然觉得，她不想在他面前装了。
此时的她，疯了一般的想要逃离。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
所以，她投降了。
即使是被人指责是个不靠谱的成年人，她也认了。
她抬眼看他，语气里带着些哀求，眼里早已不见了笑意，全是楚楚可怜的柔弱。
周泽烨一看见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堕落了。
他没办法拒绝她，即使是这样一个无理的要求。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向前走去，声音里全是肆意张扬，“走吧。我带你逃。”
夏染觉得他的话语就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温柔地托住了自己不断下坠的身体。
她任由他拉着快速地向前走着，穿过一条条青石路，出了古镇。
他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不停地走着。
她没有问他要带她去哪里。
现在的她，不管去哪里都行。
周泽烨没提前做过什么攻略，并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但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走到哪算哪。
走了不久，两人经过了一个巨大的海龟雕塑装饰的建筑物，下面悬挂着“青葵水族馆”的手写字牌，看上去有些寒酸。
他微微愣了愣，然后去买了两张票。
这明显是一间没什么人气的水族馆，连检票员都闲得坐在一旁喝上了茶。
周泽烨倒是没在意那么多，在检票口侧过身子示意夏染先进去。
空荡荡的水族馆，里面的游客屈指可数，两人走在里面就像是包场了一样。
夏染木然地朝里面走着，经过一道巨大的拱形玻璃长廊时，抬头就能看见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在里面自由地遨游。
一只巨大的魔鬼鱼游到长廊侧边的内壁上，就这么停了下来，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夏染朝它走过去，把手放在它面前晃了晃。没想到它就像是想要跟她玩一样，也跟着她手上的动作晃了起来。
夏染不禁被逗笑了，假装向前走去，谁知那只魔鬼鱼就像是要跟着她一样，也向前游去。她向后退，它也跟着向后游。
她觉得有趣极了，回过头来向周泽烨叫道：“它要一直跟着我——”
“咔嚓”一声。
她回过头来的一瞬间，周泽烨按下了快门。
画面上的女孩手指着那只可爱的魔鬼鱼，脸上带着些笑意。
他走到她身旁，垂眼看着那只微笑着的小东西，很真诚地说道：“谢谢你啦。”
“你谢它干嘛？”
夏染觉得挺纳闷的，怎么还跟它道上谢了？
“你现在的表情，跟它一样。”
周泽烨指了指那只魔鬼鱼，对她笑了笑。
夏染愣了愣，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只有周泽烨知道，她刚刚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一点也没有在逞强。
她甚少来这样的地方游玩，跟金宇焕是不可能的，跟她的室友们也从没有过，她们通常都是去逛街。
如果不是碰巧经过这样一间水族馆，周泽烨把她拉了进来，她可能不会来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孩子气的地方。
“哇——妈妈，你看那只魔鬼鱼好大呀～”
一道奶声在两人身后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小女孩一脸兴奋地指着那只趴在玻璃上的魔鬼鱼，朝着她旁边的中年妇女叫嚷着。
她快步跑了过来，像是想要近距离地观察一下它，兴致勃勃地地就来到了两人身前。
夏染会意，悄悄地挪了脚步，又拉了一下身边的周泽烨，准备给她腾一个方便的位置。
奇怪的是，那只魔鬼鱼似乎并不想跟小女孩玩，而是坚定不移地追寻着夏染的身影，朝着她的位置游了过去。
小女孩有些不甘心，不停地去追它，但它却跟着夏染越游越远。
小女孩很奇怪地问道：“妈妈，它为什么一直跟着那个姐姐？”
那中年妇女看了一眼夏染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道：“大概……它也喜欢漂亮姐姐吧。”
小女孩是没明白鱼怎么能分清人漂不漂亮的，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这个小小的插曲让夏染心情变好了一点，她似乎变得轻松了些，开始投入到这次突如其来的水族馆之旅里，认真观赏起这间各式海洋生物。
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是当地的小朋友成群结队的来玩，偶尔出现几个家长，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也算得上是另类了。
水族馆里的工作人员很热情地为游客们做着讲解，听得小朋友们时不时发出笑声。
不知是不是受这样欢乐的氛围所影响，夏染也渐渐的开始像小朋友一样享受起这次水族馆之旅。
她去亲吻海豚，去给企鹅喂食，去观赏五颜六色的水母，坐在观众席看海狮表演，跟一众小朋友一样戴上了造型夸张的章鱼帽子，还吃了海星造型的冰淇淋……
这些，都被周泽烨用相机记录下来了。
她今天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之前所展露出来的那样成熟而冷静。
在周泽烨眼里，今天的她跟其他小朋友没什么分别，会笑、会闹，真实而可爱。
或许是走得久了有些累，两人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两人面前是一个展示沙丁鱼的巨大水箱，鱼群汇聚在一起穿梭往来其中，像一股巨大的龙卷风席卷而来，十分壮观。
夏染站起身来，在水箱前驻足。
过了许久，她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回头对周泽烨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周泽烨依言起身，走到她身旁，跟她一起看向水箱里的鱼群。
有一条沙丁鱼，脱离了鱼群，向着跟它们相反的方向游去。
它是那么渺小，却因为跟其他鱼截然不同的行动而轻易被人注意到了。
夏染静静地盯着那条鱼，低喃道：“真羡慕它。”
“羡慕它什么？特立独行？”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她。
夏染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就像这条鱼。”
她重新将视线转回那条鱼上，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就是那群鱼中的其中一条，永远只能随波逐流，没有什么脱离的资格。”
她的眼里渐渐变得有些黯淡，微微闭眼，脑海里却回想起华江大学跨年音乐节那天，她在台下看他的画面。
多美好的少年啊。
就像这条逆行的沙丁鱼。
但，他却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她承认自己很冲动，在今天看到他的那一刻就不管不顾地想让她带自己逃走，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她也想像个流浪的疯子一样和他一起浪迹天涯。
可之后呢？
她又将回归那个绝望的世界，永无天日。
“你现在不就在我身边吗？”
周泽烨笑着看她，声音里带着些张狂的意味，“管他什么逆行的沙丁鱼，煮熟了都没什么两样。你喜欢红烧还是香煎？”
她的表情一愣，而后便爆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
果然……很有他的风格。
这么拽，这么狂。
这么……让她忍不住想靠近。
“叮铃铃——”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扰了她的思绪。
她将手机从包里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的“金宇焕”却是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周泽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接。
周泽烨或许是猜到了什么，对她说道：“我去抽根烟。”
她点了点头，在他走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染染，你在哪里？我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你怎么都不回我？”
夏染尽量心平气和地答道：“我说过，我们冷静一下。我以为你会给我们彼此一点时间。”
金宇焕声音里带了些焦急的意味，“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你还在怨我，但我真的没办法，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你要理解我好吗？”
“我不想跟你吵了。”
夏染对他的这些陈词滥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并不想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很冷静地问道：“你知道我前天来安舟找过你吗？”
金宇焕沉默了几秒，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来过？你不是说要和朋友去毕业旅行吗？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夏染去安舟，确实没有提前告诉他。她本来真的准备和裴双、文颐真去毕业旅行，但临时取消了。
上次她跟金宇焕因为他赴任东岩的事闹得不太愉快，虽然后面两人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但夏染总觉得问题的根源并没有解决。
她想亲自跟他谈一谈，所以才背着父母去了安舟。
她本想给他一个惊喜，满怀希望地去了他的律所。
她在门外静静地等了几个小时，直到律所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没办法，只能进去找前台小姐姐问了一下，结果得到的答复是，他去见客户，今天应该不回来了。
她内心难掩失落，礼貌地对她道了声谢准备离开。
前台小姐姐很忙，她一转身离开就接了个电话。
“喂，您好。你说金宇焕金律师？”
“他女朋友？”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您要说女朋友我们真不好办，金律师的女朋友……这个……可能比较多……”
“好的。我知道了。”
“再见。”
夏染不是没想过现在这种场面，她只是没想到真正面临的时候自己会这么狼狈。
她急匆匆地跑开了，甚至没有给金宇焕打一个电话。
她逃回了华江，却只字不提当天的事。
第二天，她自己买了一张来新门的车票，打算独自进行毕业旅行。
她给金宇焕发了条信息，希望两人冷静一下，认真思考彼此之间的关系。
她刻意地忽略掉了金宇焕发来的信息和打来的电话，没有再理会他。
金宇焕以为她始终在怪他要去东岩的事，本来是没太放在心上，因为夏染真的很好哄。他觉得，再过段时间，这件事就会过去。
但他猜错了。
一天多的时间，夏染没有任何消息。
他开始慌了。
所以他才拼命地联系她，想得到她的回应。
她觉得自己很累，很无力地说道：“是我太天真，我以为我是一个足够特殊的人，可以让大名鼎鼎的金宇焕浪子回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真的很可笑。”
“我承认我输了。我没办法不在意你的那些女朋友，我没你想的那么懂事。”
她的声音里渐渐带了些哭腔，“你真的爱我吗？”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
他这样的反应，让夏染觉得一阵心寒。
在这个问题上，他犹豫了。
夏染像是绝望一般地吐出一句话，“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