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自由活动对大多数学生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快乐时光,余梦周在欢声笑语中一个人往教学楼走。
别的班这会儿还在上课,粉笔怼在黑板上的哒哒声,老师或高或低的讲课声,都从耳边擦了过去。
十班教室里空无一人,余梦周进去后径直往自己的座位走。
快要落座的时候注意到地上躺着个亮晶晶的不明物体。
余梦周犹豫了一下,俯身把它捡起来,借着光打量,是一个带底座的水晶球,顶部是一条光影浮动的亮片星河,中间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迷你版大蓝闪蝶,液体流动中似乎还在轻扇羽翼。
很漂亮唯美的水晶球,可惜大概因为摔地上了,球身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在碎裂的边缘摇摇欲坠。
余梦周环顾一圈,最后在虞星河的桌肚里,发现了一个蓝色的纸袋,看包装和这个水晶球风格一致,再仔细看,一旁摆着的一盒创可贴被挤得七零八落,还掉了一只护腕掉在走道地面上。
虞星河座位后面不远就是储物室和饮水机,免不了有人走来走去,地上还有拖沓的水迹,护腕很不幸处在必经之路,又是白色,被踩的又是灰又是水渍,已经脏得不忍直视了。
余梦周把水晶球放在虞星河桌上,坐回自己座位写作业。
写了一会儿忍不住停笔,面上罕见地闪过一丝纠结。
掉在那个地方,等会儿免不了被更多人踩踏。
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余梦周终于没忍住把护腕捡起来,脏护腕放在哪都会污染原本干净的东西,于是他又抽出纸仔仔细细擦拭,但沾了水的污渍靠纸巾根本擦不干净。
把脏纸巾扔掉,余梦周想到自己有一次性肥皂片,或许可以试试,可是一时不知道放在哪了,只能弯腰在桌肚里翻找。
一节课的时间并不长,何况先前教网球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下课铃突然吵嚷起来,走廊上脚步声喧哗声渐起,陆陆续续有人回教室。
还在找东西的余梦周没有注意,几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走至最后一排。
和虞星河一起回来的男生瞥了一眼余梦周的桌子,认出那是虞星河的护腕,顿时怒道:“靠,网球打不过星哥就拿护腕出气,余梦周你下不下作啊?!”
他这一声惹得其他人纷纷投来目光。
当事人虞星河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并非护腕,而是桌上的水晶球。
沐浴在闪耀星河下的蓝色蝴蝶,在蛛网般的裂痕下显得濒临破碎。
苏梦回座位时恰好听闻这一声怒吼,她就坐余梦周前桌,离的很近,下意识看向后桌,可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落到水晶球上。
好漂亮。
可惜快碎了。碎了的水晶球,只会让人联想到玻璃渣和流淌在手上黏糊糊的油性液体,以及被淹死的蝴蝶尸体。寄宿于想象中的美丽幻梦,与现实面临的破碎黏腻,一颗小小的玻璃球上竟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受这两种氛围冲击,苏梦觉得很不适,这个快要碎掉的水晶球让她心梗,甚至烦躁。
好比小时候吃苹果,一颗鲜艳饱满充满生机的诱人苹果,当她满坏期待双眼亮晶晶想要咬上去的时候,却发现背面已经腐烂,发霉发黑的虫洞告诉她刚才的兴奋期待有多愚蠢。
她挪开目光后,不经意瞥见虞星河的神情。苏梦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应该也是这个表情。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余梦周已经从桌肚里抬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余梦周一直这样,对什么都无动于衷,苏梦虽然才和他做了两天前后桌,却已经笃信这点。
先前大叫的男生已经从他桌上夺走脏护腕:“星哥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护腕?我记得咱们班只有你用这牌子。”
苏梦的注意力终于落到护腕上,虞星河自然也看到了。
虞星河每天运动量都很大,身上汗味却不重,除了勤洗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吸汗的护腕换得勤。这点稍微熟悉点的人都清楚,他每天都会带备用护腕方便换。而他刚从球场回来,手臂上还淌着汗珠。
看着脏得看不清原样的护腕,虞星河原先那种复杂的神情加深了。
已经知道来龙去脉的学生们纷纷用看好戏的眼神打量着两个事件主角。
“害,我就说他之前那表情不对劲吧,肯定记恨着呢。”
“我真的信了,心眼这么小,有变态偏执狂内味了。”
顾圆圆听他们七嘴八舌,鼓起勇气小声说:“说不定本来就脏了,他只是捡起来……这种情况也有的啊。”总之她不觉得余梦周会这么做。
“圆圆别说了,这事你别掺和。”顾圆圆的同桌忙不迭阻拦她。
但别人已经听进去了,语气夸张地反驳说:“怎么可能啊,余梦周是那种乐于助人的好人?别开玩笑了,随便拉个一中的人问问他信吗?”
体委欲言又止,心里有些不同想法,余梦周会说“谢谢你”诶,他那样的人也会说谢谢你,那他捡个东西有什么不可能的。只是他不敢说。
“哈哈哈哈哈确实离谱,而且我刚看了,来的时候护腕就在他桌上,捡起来就捡起来,放自己桌上做什么?又不是他的东西,难不成他还打算给星哥洗了不成?不行了,太好笑了。”
其他人听了这个猜测纷纷大笑。确实站不住脚,这两人的关系整个十班谁看不明白,说是水火不容都不过分,帮星哥洗护腕,什么小女友人设啊,太艹了。
这一条条的分析,看起来真相已经确凿无疑。
视线再度集中到余梦周身上。
虞星河听完所有人的话,直直盯着余梦周,问:“没什么要辩解的吗?”语气称得上平静,然而这份压抑的平静只会让人觉得可怖。
余梦周手里还捏着刚找到的一次性肥皂片盒子,听到这话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盒子。
他把盒子往桌肚里一塞,也不看其他人,就坐在那里。辩解就得承认自己想洗那个护腕,谁要给虞星河洗护腕。反正所有人都已经认定是他心理变态伺机报复发泄,有什么好说的,反社会人设立得稳稳的。
像这样被众人指责,贴上“坏人”、“变态”的标签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无论多少次都习惯不了,尤其是今天,在这一刻有许多纷杂的,负面的情绪不受控地自心底涌现,反应到身体上就是余梦周不自觉扬起笑容。
不仅不解释,无视他们,甚至露出无所谓的猖狂笑容。先前吆喝的男生顿时又上火了,嘿了一声身体向前想动手。
虞星河拦住他,一错不错看着余梦周,嘴角缓缓绷紧。
苏梦一直在注意他的神情,这会儿仿佛看见他眼中有火苗窜起,顿时被吓了一跳。
生气了。
虞星河居高临下说:“看样子是默认了,那就接受惩罚吧。”
惩罚?沉浸在情绪中的余梦周下意识抬头。
视野一黑,混杂着青草气息和汗味的校服罩了他满头满脸,他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从脑袋上摘下衣服,就看见上身脱得赤条条的虞星河居高临下看着他:“这么喜欢弄脏别人东西,想过怎么洗干净吗?”
周围女生都开始捂脸,指缝却开的比谁都大,男生们早就看愣了,有反应过来的顿时起哄地吹口哨。
有暗恋虞星河的女生脸红红地想:还以为是什么暴力场面,又或者强制公开社死什么的,这也叫惩罚吗,这难道不是奖赏吗?!她愿意代替余梦周被惩罚,一万个愿意!
可惜虞星河很快就换上了新校服上衣。余梦周走神中忍不住想这家伙究竟有多少套备用校服。
“还有这个也洗了。”
脏护腕砸过来,余梦周下意识接住。
虞星河边整理衣服,一边面无表情嘲讽:“不说话?又不是哑巴。”
“一个礼拜,这个礼拜的衣服都给我洗了,洗完这事就算过去了。”
余梦周抿了抿唇,没吭声。
“洗还是不洗?”虞星河说这话时语气分明说不上强硬,眼神却牢牢锁定余梦周,仿佛他敢说一个不字余梦周今天就走不出这个教室。
愤怒快要将余梦周引燃,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过了一会儿,在虞星河逼人的视线中余梦周笑着把衣服收进袋子。
围观的人感到不可思议,还以为余梦周会干点什么来,没想到真就准备乖乖洗衣服了?
也有人警惕心十足:“星哥,你可别信他啊,回头给你衣服都霍霍完了怎么办?”
虞星河已经坐回座位,闻言看了眼余梦周:“没事,我校服多,不过他的好像不多。”
听出他言外的威胁之意,余梦周情绪翻涌,面上笑容加大,是那种曾经让虞星河印象深刻的笑。
可这回虞星河不会再被迷惑,只当这人是坏念头被戳穿在嘲讽,嘴角微勾,回了个三分不屑四分漫不经心的经典嘲讽表情。
这件事以余梦周服软认罚告终,起码在大多数人眼中是这么回事。
校园群里很快就传开了,有现场观众惟妙惟肖地模仿虞星河当时丢衣服的动作和语气。
重点突出一个高傲不屑,把余梦周这个反社会变态衬得跟洗衣服小工一样。
校群一片666,大呼虞星河牛逼。
“a爆了!”
“对付余梦周这种人就得这样才对,老是容忍只会让这种心理阴暗的人得寸进尺,真以为没人能治他了。”
“没错,还是星哥厉害啊!”
虞星河将纸袋和水晶球带回家处理,发现袋子里还有一张没有署名的卡片,上面是一纸告白信,看完后大多数字句虞星河都没印象,只记得一句“蝴蝶在等待星河洒落人间”。
矫情。
这封信一如以往收到的那些情书一样,被虞星河销毁,免得被其他人看到,他也会把它忘得干干净净,甚至以往他是不会看的,这回若非这个水晶球,想必他也不会看完。
至于这个在信里被称作蝶梦星河的水晶球,犹豫许久,虞星河还是没有丢掉,把它摆在了自己的书架上。
同一时间,到家后的余梦周不像往常一样放下书包就先做作业,而是走进了洗衣间,把虞星河的脏衣服倒进盆里,这么点衣服也用不上洗衣机,只能手洗了。
在学校里无处宣泄的情绪,回到家就绷不住了,家里没人,余梦周放任自己开始笑,虽然没大笑出声,但光看神情就能感受到少年的喜悦。动作也很欢快,分明只是接水洗衣服,却仿佛作画一般挥斥方遒。
余梦周洗的很仔细,手法熟练,不难看出平时没少自己洗衣服。
两室一厅的房子并不大,余梦周只开了卫生间的灯,就足够照亮他要活动的范围。
有些昏暗的环境里,余梦周洗着洗着忽然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凝固,手下这件展开后很大的白色短袖校服,很奇怪,分明是和自己一样的校服,余梦周看着这件却会不自觉想到那个人。
用那个人太笼统,应该叫父亲,他第一次尝试洗衣服,拿来练手的就是父亲的短袖,有些臭烘烘的,但又很亲切的味道,摊在盆里能铺满,因为手小,洗的时候左搓搓右搓搓,结果还是搓了个寂寞,忘记用洗衣粉了,也没洗最关键的领口袖口。
当时那个人还笑话他,还说算了算了,不会也没关系,爸爸给你洗。
当时才五六岁的他很天真地问:“他们说长大了就要自己洗衣服,等我长大了爸爸还会给我洗吗?”
他记得当时得到的回答是:“爸爸给你洗一辈子!”
那个人总是告诉他,交给爸爸。想要什么玩具零食,想去哪里玩,那个人也都会让他如愿以偿。在小时候的心中,爸爸什么都能办到,他就是余梦周的超人。
也因此小时候他没学会任何生活技能,包括洗衣服。等后来和妈妈一起住,倒是学会了很多,不过两人的衣服不能混着来,母子俩都是各洗各的,总之他这辈子就没洗过别人的衣服。
夏末秋初,明明天气还很热,可大概是卫生间采光不好阴暗,水管里出来的水温度偏低,泡久了手有些发凉。
余梦周抖了抖衣服,里面掉出一个小小的护腕,今天发生的事一下跃入眼帘,尤其是虞星河那张小人得志的脸,余梦周瞬间把“超人”抛之脑后,从不说脏话的人欢欣雀跃骂了句:“煞笔虞星河。”
若是有人听到,准会以为他在撒娇,尽管他是真情实感地觉得虞星河煞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