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斜阳归家
此时已是日照西山，众人倚着窗边看景色，赞道：“白玉楼观景真是绝妙。不如中秋月夜时候，就在这里开诗会。”
皇后一指晴翠：“她那里瑞景楼也不错。我小时候永福宫还未荒废，常去琼林苑玩，夜里天凉如水，月光融融，洒在湖面上，不会作诗的也能吟诵两句。中秋诗会选在瑞景楼最合适不过了。我们去骚扰她。”
晴翠笑道：“好说好说。”
一时沈杜二人抄录完毕，皇后命身边女官收起来：“我回去作个序，明日一早便送到勘校处，算着往日速度，这诗集大约正好在李采女生产前后刊印出来。”
散会时正值傍晚，凉风习习，晴翠也不用步辇，自己溜溜达达回去，慢悠悠欣赏残阳斜照。
刘嬷嬷说：“娘娘今天作的诗好，不过就是太得罪了人些。皇后与淑妃昭容今天态度都还好，似温御女李宝林这般讥刺两句，本也没必要纠缠，何况皇后也斥责她们了。”
晴翠嗤笑：“拉倒吧，这几个大头是学聪明了，自己缩在后面，或者绵里藏根针，或者让狗腿子叫两声，试我态度呢！原先大家剑拔弩张的，我反击有理，现在给我来了个一团和气，就看我抹不抹得开脸。抹不开，往后就不是今天这么‘温柔’了。”
“虽然如此，到底大家都要在宫里过一辈子，这些娘娘也未必不能好好谈。”
“嬷嬷，谈是需要时间的，还可能需要钱，需要我花精力去讨好。我为什么需要讨好她们？因为她们看不起我，我得缓和关系，是吧？”晴翠看向刘嬷嬷，“为什么看不起我？因为我是个乡野村妇，没有好家世，以前也不识字，没有才学，她们觉得我不配和她们一样。那我讨好的目的是什么？”
刘嬷嬷说：“先前娘娘是孤军奋战，只有宋御女她们和咱们关系好。后来海美人、徐昭华也和娘娘关系好，这不就是让大家改变了看法吗？”
“让她们改变看法？我费那个事干什么？”晴翠摇头，“能改变看法的早改变了，荣安公主一天之内就改变了对我的看法，我救了她娘，于是我粗鲁没礼貌出身差都不叫事了。太后第一次见我也很生气，但我跟她道歉之后她就和蔼了，那其实人家也不是看不起我，只是讨厌我没规矩，对不对？所以想改变太后的印象，我就好好学规矩。”
晴翠看周围都是自己人，压低声音说：“可太后先前待我那么和蔼，为了衡阳王还不是把我撇一边去？那是她亲力亲为养的孩子，我们两下一比，亲疏分明。这事不是我努力就能改变的，我让代国夫人得封赏，太后还不是觉得我心存不良？”
魏从使试着开口：“娘娘，容奴婢多句嘴，荣安长公主论起来，也该和衡阳王更亲。可是前番书信回来，公主却说陛下做得对，六爷是该受教训。可见努力也是有用的。”
晴翠叹气：“荣安公主那属于意外情况。以她的高傲，如果没有意外她一辈子都不会乐意搭理我的。但她不会主动来踩我，她是真的高傲，所以她不愿意搭理我，却也懒得特意找我麻烦，午宴上开口嘲讽我都是只跟她母亲说话。”
“所以像这样的人，本身就不会看得上衡阳王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样子，她能沉得住气查账挖老鼠，能在紫塞城过冬，衡阳王调戏宫嫔还不敢认，和她比差距太大了，就算摊上这事的不是我，荣安公主也不会支持衡阳王。”
众人点头道：“娘娘说得有道理。”
晴翠说：“所以像荣安这样的人，如果她讨厌我，我们互不见面就行。但皇后这些人，是既讨厌看见我，还要我必须每天过去被她讨厌。我讨好她们也不能改变她们的看法，但我不去讨好她们她们还不舒服。那我干什么跑去讨好？我是不是有病？”
刘嬷嬷被问住了。
王从使说：“娘娘便是不能连横，也该合纵才好。今日穆侍巾蓄意挑事，李采女敌意深重，这就不能大意。”
“我不在乎。那些御女侍巾们，她们看得惯我就和我玩，看不惯我我也没必要费劲拉拢。高位我都不费那个心，还管这些小宫嫔？”
看嬷嬷们都是一副不赞成的样子，晴翠解释道：“我干好我自己的事，自然就吸引来和我脾气相投的人了。当初和幼容姐姐她们几个熟悉，也就是我看她们行李太多太重过去搭了把手，她们感谢我，然后一路上聊着聊着就成了好姐妹了。我没故意去讨好她们，她们也不觉得我是她们的狗腿子。与其把力气放在化敌为友上，不如自己成长起来，敌人觉得和你为敌很危险的时候，她比你更希望化敌为友。”
秦嬷嬷开口道：“我觉得娘娘说得有道理。”
“再说了，真要说讨好，我该去讨好陛下，毕竟他既是君又是夫，我从头到脚全是他管着。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单独和静怡、荣安公主聊的东西我一句都听不懂，但我俩玩一天也没有尴尬沉默的情形，可见平时都是他迁就我。这么大一个皇帝我都没挖空心思讨好，我讨好他那一堆大小老婆干什么？”晴翠嗤笑一声，“真要按后宫讲，她们还没我得宠呢！”
刘嬷嬷提醒道：“但娘娘也要小心，这宫妃的长远生活，不在于一时的宠不宠，有子无子可是大不相同啊！”
“我也想过了，所以我好好养身体，等行经不疼了就想办法生个孩子，”提到孩子，晴翠有些害羞，“我听说母弱子不强，不能光生出来就算完事了，孩子也得健健康康的。我也不能生完孩子就死了，或者病得照顾不了。我的孩子我要是不护着，在这个宫里她肯定会受欺负的。”
晴翠等人作诗这天，恰好是衡阳王娶亲的正日子。
无论衡阳王还是陈家，都被皇帝不喜，朝臣多以随驾为借口，礼到人不到，因陈玉芝坑害同族，陈氏一族也来者寥寥，一场婚礼冷冷清清，萧索无比。
太后太妃们都在行宫，惠太妃孤零零一个人在衡阳王府受了新媳妇的礼。
凌清辉心里有气，对这个弟弟厌恶至极，因此直到新娘回门宴都办完了，也没降下册封王妃的诏令。陈乐安这个衡阳王府的正牌嫡妻变得更加尴尬。
太后无暇在意这些小事，她现在最关注的是李采女这一胎。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至六月底行宫便都紧张起来，稳婆和负责产育的女医、预备好的奶娘、保姆及大小宫女太监，全部住到松鹤斋，随时预备行动。晴翠也和凌清辉搬回了距离松鹤斋更近的清暑殿。
李素梅自己倒是一派轻松：“嫔妾觉得很好，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太后和皇帝都说：“有不舒服不要忍着，太医都是现成的，随时叫她们。”
李素梅笑道：“生孩子很容易的，哪有那么娇气。”
七月十五中元节，皇帝仍旧是换上大礼服去祭祀。祭祀完毕，皇帝至偏殿喝了口茶，心里胡乱猜测着孩子什么时候会生，要是生在今日可有点……
“陛下，太后刚打发人来说，李采女发动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生的也不是时候。
但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凌清辉匆匆忙忙赶回松鹤斋，进来便问：“什么情况了？”
太后说：“刚开始，太医说还得有一阵子，你且去换了衣服再过来。”
礼服头冠的确又重又沉，压得凌清辉满脸是汗，得了太后吩咐，凌清辉又急匆匆往外走，晴翠忙跟出来拉住他说：“我回去拿，陛下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喝杯凉茶歇一歇。”
凌清辉在偏殿等着，换好衣服后又和晴翠过来等着。
宫中妃嫔们几乎全都来站了一遍，半个时辰后太后便开始撵人：“淑妃，你宫里还有个孕妇，回去吧，不必在这里守着。”淑妃便行礼告退。
太后又撵侍巾们：“天热人多，在这里拥挤什么？都回去。” 侍巾们便三三两两离开。
至天黑，太后再一次撵人：“你们年纪小，别听这些动静，回去吧。”宝林御女等早被这漫长的生产吓住了，此刻如蒙大赦，忙也行礼告退。
凌清辉手心全是汗，母亲生荣安时他年纪还小，父亲也不让他守着，他只知道第二天睡醒就多了个小妹妹，亲自等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这算是第一次。
他并非不知道生产是个辛苦的事，但从没想到可以这样漫长，这样揪心。此刻李素梅讨不讨厌、孩子是不是在中元当日出生，都已不重要了，凌清辉只期望孩子快点降生，李素梅不要再受折磨。
晴翠也是脸色煞白，看着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只觉肚子更疼了。
郑嬷嬷察觉她的异样，上前来悄声说：“娘娘？”
晴翠摇摇头，示意自己还行，郑嬷嬷摸着她手心已全都是汗。
皇后与昭容脸色也没多好，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终于，皇后开口道：“我那里还有千年山参，去拿来切片给她含着，添添力气。”
太后缓声道：“你们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