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忙年
晴翠看凌清辉的笔迹并未刻意收敛,问道:“你是故意让她知道题目是你写的?”
“对,这个算咱俩一起送的。”凌清辉在题目处用“望舒堂”印,拿过晴翠的桐花亭主印,落在诗的末尾。
晴翠扁嘴:“为什么不用羲和堂?”
凌清辉说:“诗文唱和,风雅之极,不用个风流俊逸的名字做什么?”
“大杨树漫山遍野,风多了刮得哗啦啦响,雅什么雅。”晴翠提笔写了自己名字。
凌清辉笑道:“往后书赐外臣,不必写名只用章。书写全名是下对上的礼仪,凌治隆是我长辈还算勉强,难道给夏安他爹捎句话,也要写你我大名吗?忒抬举他了。我看你宫中档案,譬如库中何物赏给何人,都是写你名字,累得到后来笔画都歪了,你只用印,岂不省力省事。”
晴翠边听边记,又问:“那别人也刻个桐花亭主,冒充我和外头书信往来怎么办?”
“起居郎会记下今日朕亲刻印章若干,上书何字,用阴用阳,赐予何人。你那里也一样记下。来日谁敢仿刻,便是杀头之罪,”凌清辉笑道,“这回放心了吧?”
“放心了。”
凌清辉将笺纸装入信封封好,连着两盒茶叶四样热点心一道赏去公主府,并嘱“家常闲笔,无需设香案接旨”,御前女官领命去了不提。
凌清辉看晴翠仍是兴致勃勃,便把往年自己写的诗作的画也找出来,由着她盖章题字,晴翠“啪啪”狂盖,还跟着凌清辉学了几句“谨题敬赠书赐”。
直到过够了瘾,晴翠才用软布仔细擦干净印泥,撩开小袄翻出个红艳艳的绸缎小荷包,将印章放进去。
凌清辉看她荷包鼓鼓囊囊挂在腰上,伸手拍一拍笑道:“不沉吗?”
晴翠嘴硬:“不沉!”
凌清辉笑一阵又说:“这印章你最好分开用,比如和你心爱的幼容姐姐飞传家书,用特定一个;与宋静怡等人诗文唱和,用风雅之印;昭阳宫发出命令、记录档案,用昭阳宫印。往后侍卫们外放出去,你给他们传些命令,也用特定某个。”
晴翠说:“明白了,这印章不光代表我,还代表不同的用途,确实比书写更方便。”
凌清辉正夸她,昭阳宫人来报:“娘子,庄子铺子的管事送请安帖子来了。”
晴翠茫然道:“什么?”
今年又是查账“大年”,从太后的封地食邑到各宫娘娘的陪嫁庄子铺子,再到京中王府侯门的祖产新田,俱要详细验看,因此冬至大祭之后,各家庄头掌柜便陆续进京进城,来向自己主子报账了。
晴翠一夜之间成了富可敌国的“豪强”,自然也要看账本,收东西。可惜幼失怙恃,无人教她家常细务,幸好陈幼容路上就着遇见的事当实例教材,在外如何打尖住店,如何开口托人办事,办事要怎样给钱,俱都教她。进宫后遇到的嬷嬷们都不坏,加上凌清辉也爱就事教学,晴翠又断断续续学了点。然而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学来的经验,并不足以让她独当一面管家理财。
晴翠自己也清楚:“我也就仗着昭阳宫里没刁钻的,大家都和气,上头又有太后照拂,陛下管着,糊弄着生活罢了。你要把我扔外头那些大户人家,什么国公府将军宅里,莫说做人媳妇,就是当个小管事也得完蛋。我路上也买过东西住过店,那些掌柜管事全都是滑头,我自知应付不来。”
三位嬷嬷笑道:“不瞒娘子,其实我们也不擅长外头事务,这些事情,原没做过。”
凌清辉道:“什么难事!先用我的,过了年我给你仔细挑人,你慢慢学就是。”因此仍照旧例,派何嬷嬷打头,四香当助手,只是今年带昭阳宫三个嬷嬷一起出面,认识认识掌柜管事,熟悉熟悉田庄商铺。至于点验账簿发放赏银,收理土产回宫入库等细务,也仍用皇帝自己原来班底。
这五年里又是先帝殡天又是登基守制,诸多繁忙事,凌清辉怕底下人借机私拿盗取,到头来晴翠手里只有个空壳,赏赐之前便叫手下人细查过一遍账,御用账房们又知道来年就不归他们管了,此时不过是走一遍流程,并不卖大力气。是以各家之中,唯昭阳宫查账最为轻省。
原本各处管事们还担心换了新主子,要有新花样,见那才人娘子只是把自己嬷嬷派来,跟在奉圣夫人身边认人记名,查账赏赐仍旧是熟悉的旧友,不免松了口气,倒是红包比往年还多赏了两分。
众人喜滋滋打躬作揖:“多谢才人娘子赏!”
转眼便到腊月,宫中热闹非凡,年味更浓,六尚局也来送过节用的各样东西。
有凌清辉吩咐,尚工局此番特意多打了许多金银锞子送到昭阳宫,金鱼、莲藕、莲蓬、荷叶各样花式不一而足,另有玩赏大于实用的书房文具,以及玛瑙雕的花生、石榴,玉髓做的苹果、樱桃,琉璃烧制的红黄柿子、葫芦、香橙、葡萄,用的玩的,林林总总又是几十箱子。
尚工局花了心思,将琉璃片磨薄了做成花瓣,摆出些腊梅、山茶、芙蓉等花的盆景。魏尚工还送来一个大鱼池,里头倒真有清水,只是水藻、荷花、莲藕、金鱼等物俱是玉石精雕而成。还有一兜白玉青玉的小螃蟹,看得晴翠爱不释手:“这螃蟹精细,莫要都放在水里,留几个我玩。”
魏尚工道:“倒有个螃蟹玩具,是将作司几位孝敬娘子的,托下官带了来。”
晴翠笑说道:“我知道年底大家都忙,有这些难道不够,你们还特意费这个时间做什么?”
“修整昭阳宫原是臣等分内之事,娘子给了工钱又另行重赏,大家都感念娘子,想表表心意,”魏尚工不善应酬,磕磕巴巴说着,“年底确实忙,所以也没有很多,就这一样而已。”
晴翠见是一个竹篮,里头摆着个白瓷盘子,盘子上是六个蒸好的螃蟹,不由得有些迷茫,按说这该是尚食局来孝敬的东西啊?伸手摸了摸,也是螃蟹的手感,只是凉透了,摸着就不好吃。
晴翠满腹狐疑,不知道将作司送几个冷螃蟹做什么,郁闷地戳了戳草绳。那草绳被推得略略一歪,倒断成好几段,晴翠忙拈起一段细看,原来是数段拼成的,每段两端都有个极小的卡扣与其他绳段连接。晴翠捻一捻“草绳”,竟是琉璃做的,又忙再看看“螃蟹”,不由得笑道:“你们尚工局真是不得了,我这半天硬没看出来是假的。”
魏尚工笑道:“工艺不精怎么敢当礼物呢?我们巴望的就是娘子第一遍看着只当是盘蒸好的螃蟹,这就是我们活计做得好的最大奖赏了。”
晴翠又有了新发现:“了不得,竹篮也不是真竹篮!”抬头笑道:“这可吓人了,你们怎么将它做得这样轻巧?”
“只是摆在那里不动的时候看着轻罢了,其实还是瓷器的重量,”魏尚工道,“我们原本觉得,既然草绳好烧,那竹篮也不是难事,然而几次都没成功,总有那么几块地方糊糊涂涂的,瞧着就不真。玉石司来报螃蟹全做好了,竹篮还没做出来,我们都想着不行就直接拿瓷盘子送来吧,没想到夏少府卿帮了大忙。”
“他如何办到的?”
“少府掌管各大官窑,他们用瓷烧出来竹篮,再刷色彩,上一层釉子后复烧。据说还有瓷器做的花朵枝叶,夏少卿准备年底给陛下送几篮花草,听说我们缺竹篮,就送了一份,”魏尚工笑道,“所以这竹篮倒是少府孝敬的。”
“原来是这么个事,然后你们尚工局就送了琉璃蝴蝶和小蜂鸟算回礼?”
众人忙蹲身行礼:“陛下万福金安。”
凌清辉笑道:“免礼。”又对魏尚工说:“你们尚工局倒是讲究礼尚往来。”
魏尚工起身后又答道:“回陛下,夏少卿帮尚工局解决了一个困难,臣等总得表达谢意。正好他们需要,就送了他们一筐。”
凌清辉道:“确实精巧,搬进来的时候,朕还与行操说,‘你这花草烧得精致,大冬天倒把真蜂蝶引来了’,后头纵然知道了是假的,这一天来回路过,仍错觉是真的。你们那琉璃怎么烧得这样栩栩如生的?”
魏尚工一五一十答道:“回陛下,是这样,尚工局玻璃厂有个老师傅,很会做这些玻璃琉璃东西。先前做盆景的时候,她便觉得花瓣要有些纹理、花心要有花蕊,这才显得真实,为此钻研许久,倒叫她做成了。她今冬本就在琢磨如何仿造出花粉,也常去瓷窑和师傅们请教讨论,得知少府正苦恼烧不出羽毛鳞片的色泽,便仿照釉下彩工艺,在琉璃上点染、绘制、雕刻之后二次烧制,效果倒还好,只要不凑近细看,是看不出真假的。”
凌清辉缓缓点头:“真是巧思。年底了,除了你们之外,额外再赏她个大红包过年。”
魏尚工忙道:“下官代郑好谢陛下恩典!”
晴翠小心地提了提竹篮,果然手上沉甸甸的,她怕失手跌坏了,忙放回桌子上,凌清辉坐在另一侧,与她一起看螃蟹。
那六个螃蟹俱是玉石所作,外壳橙红,蟹脚的毛栩栩如生,掀开盖子,里面的蟹肉用白玉做成,白嫩自然有纹理,蟹黄偏红,瞧着令人食指大动。
晴翠笑道:“看得我真馋螃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