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家（中）
李家驴车一路狂奔，闯进家门，李东援跳下车奔进中堂，慌得李致远海诗钰一起迎出来。
海诗钰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宫里出大事了？哎呀那你就该自己守在那里，派个人出来告诉我们才对啊！”
李致远说：“那可不一定！如果里头乱了，我们儿子不逃出来岂不危险？”
李东援听着他们驴唇不对马嘴的猜测还在那里自鸣得意，简直要气死了，只是大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幸好他姐姐来了：“爹，妈，咱们先进去，叫弟弟坐下，喘匀了气。有什么事，召下人来问。”
于是海诗钰又忙叫来家丁，劈头就骂：“烂心烂肺的作死货！叫你们好生伺候少爷，如何让他成了这样？”
家丁们连忙喊冤：“少爷一个人奔出来，只说要回家，我们慢一慢就被打了好几下，哪里知道缘由呢？”
“讨打！”海诗钰怒道，“一人二十嘴巴子，自己出去跪着打！”又问李东援：“跟着你的那几个小娼妇呢？一时我眼瞧不见就浪得没了边，不知又去哪里勾搭野汉子去了，回来拿住就立马打死！”
“没管她们，八成还在宫里，”李东援缓过来便骂，“我就一会儿没说话，你闹什么闹，我又不是死了！就这一会儿也不叫人消停！”
海诗钰委屈道：“我这还不都是关心你？你如今大了，连亲娘也不挂心了，我往后可依靠谁啊！”
李东援冷笑：“不是你教的我‘儿女大了不由娘’？怎么如今反过来怪我？”
李致远端着茶碗，眉头皱得紧紧的：“那是让你教给媳妇，好一心向着咱们家的，谁让你这么对自己娘了？男人娶妇，岳家嫁女，三从四德那是给女人定的，你可是要一辈子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生活，如何敢跟你爹娘瞪眼？”
李东援更恼了：“你想得美！那丫头今天盘算着让我出嫁哪！”
三人俱是大惊：“什么？”
李东援这才把今日的事说了，又抱怨母亲：“我就说那小丫头磨牙难缠，你非要我讨好她。忍了这么久，她让我嫁给她！你说怎么办？”
李致远惊道：“他们皇宫到底都教给公主些什么？府里三四个男人竟成了定例，现在居然连字都胡乱歪解了，真是圣贤之道不存，礼崩乐坏！”
李东援的姐姐也皱眉：“公主前些日子明明很乖巧，怎么突然就这样骄横起来？一定有人从中挑唆，只不知道是谁。”
海诗钰一拍桌子：“还用问吗，当然是他们夏家！夏安那儿子今年三岁了，过年时候陛下还专门抱了他一回，显然就是打的攀龙附凤的主意！”
李致远连忙将她拽回来：“你可别再去人家门上闹了，还嫌上次丢的人不够吗？”
看着李东援落荒而逃，大获全胜的明璋心里美滋滋的，暗自想着等自己当上太子，就为两位颜师傅请封太子少师、太子少傅。
一转头，就见李东援那三个丫头还在原地，明璋摆摆手：“你们也退下吧。”
丫头们没退成，皇后召见。
忐忑不安地到了永福宫，蹲身拜见皇后，倒把晴翠惊了一下：真是丑得各有千秋！
李东援长相还行，又细皮嫩肉，只是为人懒惰，言谈举止总有些流里流气，晴翠十分不喜，却没想到他身边丫头竟比自己当年还丑，衣服也灰扑扑的不好看，头上更是无一点装饰，偏生发带又是白色，倒有些瘆人。
“你们叫什么？”
“贱婢名叫白鼠。”
“贱婢名叫黄皮。”
“贱婢名叫树根。”
晴翠不由得皱眉：“虽说穷人家不讲究，但既然买了你们入府，好歹也该再取个文雅吉祥的名字才是。”
白鼠开口道：“皇后娘娘，贱婢原也不叫这样的名字，奴婢原叫水仙，只是自打伺候少爷，夫人说名字不端庄，恐怕狐狸精带坏了少爷，就改了这名。她二人与贱婢是一样的情形。”
晴翠更加厌恶：“虽然讲尊卑，也没个这样欺辱人的。这每逢开口必自称贱婢，也是他家的规矩？”
“回娘娘话，正是这样。”
“传我的话，从今往后全改了，你们三个还复本名，再有人用这等贬损字眼叫你们，便是违抗圣旨。”
三人大喜。
晴翠转头又对颜廷文说，“文学替我起稿，申饬李致远治家刻毒，辱毁人格之事。再传旨内外，治家当公正宽厚，不得效仿李致远家。”
明璋说：“母后容禀：李东援曾自夸不好女色，又夸其母治家有序。母亲惩治他们固然是好，然而水仙她们回府当差，几个奴婢断然抵不过主人苛待。不如就留下来给我使唤，也免得她们回去受人欺凌。”
晴翠说：“她们若是自由身，只在他家做活倒还好说，可这情形，多半是有卖身契的，说不定合家都在李致远手底下当差，你要了她们去也无用。”
水仙机灵，忙跪下道：“奴婢确是被家人卖进李府。只是家人只卖了奴婢一个，拿着钱走了，如今不知在何方。奴婢三人在李府都是独身一人，早没了家了。”
晴翠点头叹道：“我既知道了你们有难，不能不管。只是你们原是李东援的丫头，直接转给我的女儿，十分不妥。若你们肯的话，我叫郑尚书出宫为你们买断身契，转到绣楼，过那么一两年，你们要留还是要入宫都可以。宫中虽富贵，宫女终究还是奴婢身，倒不如在绣楼做良民，学些技艺，养家糊口腰杆子也硬。”
三人喜出望外，都说“愿去绣楼”。于是郑芳当日便持令牌出宫办理此事。
海诗钰等了半日不见三个丫头回来，正咬牙切齿中，官府里负责买卖人口的牙婆便上门了：“宫中要你们府上白鼠、黄皮、树根三人的卖身契。”
海诗钰诧异道：“牙婆婆，这却是为何？”
牙婆啐她一口：“你家作死惹怒了皇后娘娘，宫里来人现等着要呢！我敢问东问西？赶紧交办清楚，免得挨打！”又骂骂咧咧：“自己作死还要带累我挨骂，早就不该与你们家认识！”
李致远家买卖奴婢全靠这个牙婆，当初仗着有滚金山庄，牙婆虽是官府的人，也不敢如何得罪他们，如今形势倒反，换海诗钰忍气吞声，交出卖身契还要满脸堆笑：“您喝口茶歇歇再走？”
牙婆验看过契书，冷哼一声，斜着眼看她：“忙，没空！”
送走牙婆，海诗钰转头便打骂家中丫头出气，还没打两下，申饬的圣旨便来了。
李东援听着圣旨，自己琢磨了半晚上，第二天去找明璋要人：“我的丫头昨天落在宫里了，你还给我。”
明璋有点讨厌他了：“李东援，你总说不赞成你父母的做法，那你为什么对你的丫鬟那么刻薄？为什么不给她们取个好听的名字，把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那是我的丫头，关你什么事？”
“你家治下严苛，我为君家，自然管得着你！”明璋瞪眼看着他，“李东援我告诉你，我的驸马没那么容易当，你们不要以为我就比晋城姑姑荣安姑姑好欺负！”
今年的中秋比往年不同，皇帝早早下旨，不再举行内外大宴，自八月十三日至二十日，连放八日，众臣各自在家与亲人团聚。
八月十三当日，帝后便率众妃嫔去英秀宫看望孩子，一起用早膳。太后闻知此事，欣然前往，众人忙又迎太后入内。
太后早听过皇帝禀报，也觉皇家收养几个遗孤并无不妥，待早膳撤了，便开口提起此事：“当日接你们入宫，原是因为你们父母为国尽忠，皇家不能叫烈士寒心。而今第三年祭日已过，好些人孝期将满，也该考虑你们的归处了。虽说英秀宫管事嬷嬷们也是尽心尽力，到底孩子不少，她们力有不逮。我想着叫你们再有个更亲近些的长辈，也好教你们如何与人来往。将来长大，总不能不会过家庭生活了。”
孩子们先前也隐约听过要分宫住的消息，倒都有心理准备，此时便嚷起来，有的不愿意与小伙伴们分开，有的已悄悄选中了喜欢的“母亲”，只是不知对方是否喜欢自己，很是犹豫。
还有个胆子颇大，站出来对太后一礼：“太后娘娘，民女在英秀宫三年，给嬷嬷们添了不少麻烦，嬷嬷们都很让着我，内中梁妈妈对我和哥哥格外包容。我贪玩回来晚了，梁妈妈就把留好的饭再热给我吃，我不爱吃，梁妈妈又给我做新的，自己吃热好的那份。因我爱钻草丛，梁妈妈怕我们被蚊虫叮咬，将英秀宫花草全换了驱蚊驱虫的，还教我们认药草。我很喜欢她，我想留在英秀宫，和她还有哥哥一起生活。我太皮了，娘娘们都有正事要做，再带我们两个猴子实在太辛苦。”
太后笑得皱纹都展开了：“哟，崔洪自己闷声不吭的，女儿却这么机灵。”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娘娘们不嫌你皮，她们都想收养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