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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忠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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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懐深呼吸好几次,心底激动却又不敢轻易表露。

    “原是如此,元弋二字,甚好。你……写我看。”

    王元弋刚好梳完裴懐的头发,于是顺势放下青玉栉,走到桌台前想了想,刚要弯下腰用手指沾了地上水渍书写,就见裴懐斜眼看他一下,随后快速撇过脸去。

    他伸出藏于衣袖中的手,摊开手掌到王元弋面前。

    “……准你写我手上,这样我记得牢。”

    王元弋微愣,就看到裴懐那副模样,明显又是犯别扭了,但却比刚刚凶巴巴的样子赤诚几分。

    他一个为奴为婢的,也被触动了。

    不再犹豫,王元弋轻轻抓住裴懐的手,抬起指尖在他掌心上一笔一划认真写了姓名给他。

    裴懐在他写的时候终于转过脸来,认真学习。

    一边看着王元弋低头写着,他自言自语说:

    “若我能自小读书的话……”

    后面没再多言,却叫王元弋更生怜心。

    他从未见哪个主子如今日眼前这个这般,明明是主子的身份,却过得比谁都不如。

    他写完后,裴懐久久凝视着掌心,沉默不语。

    王元弋就恭敬地弯着腰,站在一旁垂首等待。

    良久,裴懐仍盯着自己的手掌,却开口说:

    “跪下。”

    王元弋连忙跪在地上。

    裴懐合起掌心,只觉上头还温温热热的。

    他起身,拖着纠缠无门的一身华服,回到放着自己穿来的破衣的架子旁,伸手从破衣内侧掏着什么。

    不多时,一个栀子花暗纹的锦囊袋被他掏了出来。

    那是苏皖送他的整袋糖蒸酥酪,他自苏皖走后,回去就使着嬷嬷留下的针线,手脚粗笨地给自己的破衣绣出一个内兜。

    糖蒸酥酪早就冷却在袋中,可自那日起,他贴身放置,珍爱万分。

    上回若非需要月韶这条狗为他办事,他才舍不得拿糖蒸酥酪给她这恶毒女人吃呢。

    明明他自己都没舍得吃多少……

    裴懐微微出神,拿了锦囊袋回到王元弋面前重新坐下。

    他仍旧故技重施,指尖伸进袋中,小心翼翼掰下一块搓成小圆球,这才递给王元弋。

    “吃了。”

    他虽未像上次强迫月韶一样,强迫王元弋吃下。

    但现下对着王元弋仍旧是一副‘我是主子,我叫你吃你敢不吃?’的脸。

    王元弋揪了揪小拇指,手心微微出汗,只得接过那雪白小丸,扔进口中。

    裴懐见它入嘴,满意地咧开嘴笑,但也只是片刻,又恢复深沉面色,一副严肃。

    “服了我的毒,以后就得听我差遣,为我所用了。”

    王元弋猛地抬头,却对上裴懐一双目光炯炯,恍若星辰的眼眸。

    他不知,可裴懐心里清楚,上次迫月韶‘服毒’,是形势所逼,自保为之。

    这次让眼前的小内监‘服毒’,乃感于深宫中仍存此一片赤子之心……

    听到服毒二字,王元弋与裴懐四目相对,不知如何作答。

    裴懐心下立刻一沉。

    “你不愿?”

    他顿了顿。

    “还是你觉得对不住你的王公公?”

    王元弋回神,连忙俯身,把额头贴在地砖上。

    “奴婢王元弋,以后就是主子的人了,主子愿意,可唤奴婢一声小元……”

    ‘小元子’三个字,他还未说完全,就被裴懐急急拉起来。

    裴懐紧紧看他,手握住他的臂弯,很是认真。

    “元弋,此后为我忠仆,唤你之名,忠心于我,永不叛离。”

    唤你之名,永远效忠。

    王元弋微微张口,却引得眼眶一阵雾蒙蒙,他连忙低下头,却偷偷在地上扬唇笑。

    主子诓他,那哪里是毒?

    王元弋回味无穷,忍不住悄悄咂吧嘴,心想,糖蒸酥酪的滋味可真甜啊。

    在王元弋的帮助下,裴懐终于得到了一个焕然一新的自己。

    少年原先破衣裹体,赤脚而行,一席血污,与宫中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但端看现下,云雾缭绕间,他拨开层层迷惘,现身天日下,哪里还找得到往昔一丝破落失态?

    遥望而去,裴懐身形虽瘦削,好在肩骨生得宽阔,把身上这件锦缎银丝雕纹的月黄色厚羊毛长服撑得器宇轩昂。

    他骨相上佳,脸皮白净,一双黑眸微眯如坠着的辰星,雪景落入眸中反衬眼瞳澄净,可叹目如朗星。

    原先被他打成死结的绸带在王元弋一双巧手的帮助下变作腰封,勾出下摆一双顶天立地的长腿。

    剑眉入鬓,眉目疏朗,高挺鼻梁下是一片被温泉池迫出几分血气的唇,点缀在脸上,整个人长身玉立,无疑天子血脉,生来矜贵高傲。

    他未满二十,所以王元弋询问裴懐年纪后,按照规矩并未给他戴冠,只是用配着衣裳颜色的月白发带,将一头细细梳好的墨发束起。

    王元弋推门,让裴懐堂堂正正站在这世道上,脚下穿着舒适的锦靴,实实在在踩于这皇宫的土地上。

    他呼出一口气,忽而觉得一身轻。

    见状,王元弋连忙拿着厚实大氅披在他身上。

    “主子,天冷,刚走出来这时候最容易挨冻,您要小心些。”

    裴懐抬手摸了摸大氅,忽然想起苏皖送自己的狐裘披风。

    如果换作那个,此刻他一定会更暖。

    他笑道:

    “元弋,父皇想要看我干干净净站在他面前,所以赐我沐浴净身,赐我锦缎华服。

    可要我说,这些都不如你现下怕我冻着冷着,发自内心给我披件衣服。”

    正如他落魄之际,唯有苏皖赠他温暖希冀一般。

    “世人渴求锦上添花,却不知往往雪中送炭,才最人心可贵。”

    王元弋见裴懐伤感,想了想,上前替他拢紧大氅,指尖翻转系好系带。

    扶他起身,帮他穿衣时,王元弋不瞎,裴懐身上的新旧伤了然于目。

    “主子,您若信奴婢,往后的路,奴婢陪您走。”

    裴懐微愣,随即于天地间大笑,拍了拍他的臂膀。

    “好个忠心人。”

    他也能有今日,得此赤心,足矣。

    顿了顿,抬脚刚要走,裴懐忽而想起什么,随即着急朝他伸手。

    “我的糖……我方才那袋毒呢?”

    王元弋帮他换衣服时,他记得自己搁置在一旁了。

    刚才焕然一新时,他心中也有几分激动,莫不是忘了?!

    裴懐抬脚就要回去,王元弋连忙讨喜地拦住他,自怀里掏出那袋主子用来诓骗自己的糖蒸酥酪。

    他笑吟吟道:

    “主子,还您的毒,奴婢走时顺势帮您拿了。”

    裴懐连忙夺过来,小心呵护,确保无碍后才珍重藏进袖中。

    又见到王元弋在笑,瞥了他一眼:

    “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主子。”

    王元弋连忙掩饰笑意,转而有些好奇。

    “主子,这东西您很看重吗?不过一袋……咳咳,毒。”

    糖蒸酥酪四个字差点也要脱口而出,王元弋强行拐弯改了说辞,心虚微咳。

    裴懐抿唇笑了,抬脚前行。

    “你不知道,若非此物,我活不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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