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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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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殿下?”

    裴懐一脸笑意,指了指自己,一副‘你说的是我吗?’的样子。

    随着他步步走近,王不歇率先带头给他让出一条道。

    其余宫人皆面无表情,训练有素,跟随王不歇的步伐散至两边。

    冷宫里如此异样,可王不歇就好像瞧不见一般,他带来的宫人更是司空见惯,目不斜视,头埋得低低的,连抬头看裴懐一眼都不敢。

    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更像一具具失了魂的傀儡。

    裴懐走着走着,忽然觉得今日天气甚好,好像也不再那么冷了。

    随着自己一点点靠近王不歇,裴懐深吸一口气,只觉心肺通透。

    他明白,今日只要迈出冷宫这道门,从今往后,冷宫里将再不复所谓弃子。

    思及此,他愈发昂首挺胸,倒是无形间有了几分傲然,让王不歇眯了眯眼,颇有几分另眼相看。

    果然是天子血脉,无论身处何地,骨子里那股子天生的贵气是谁也拿不去的。

    他明白,此子能蛰伏冷宫数年,一朝反杀拱到天子耳中,便绝非凡品。

    王不歇想,新年第一日就出了这档子事,秦嵘的天果真是要变了。

    当裴懐行至王不歇面前,快要经过时,他又停了下来。

    赤脚而行,串串脚印留于冰雪上,裴懐侧目对王不歇说:

    “王公公说得有理,无论如何,我身上始终流着最尊贵的血,一声殿下,确实欠我太久了。”

    他说的,不止王不歇,更是这整座皇宫,这整个秦嵘对他的亏欠。

    本该是天家贵胄,却被迫蹉跎十几年,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裴懐想,其实最亏欠他的,就是他那位高高在上的所谓父亲。

    他说完,呵呵一笑,止不住摇头,再不看王不歇一眼,抬脚毫不犹豫继续前行。

    王不歇心头一击,直起腰板遥望裴懐的背影,神色深邃,沉默不语。

    待看不见裴懐,王不歇仍旧眯眼看着冷宫大门的方向,开口下令:

    “来啊,其余人随咱家扫尾,今日冷宫并无异样,可明白?”

    所有跟随来的宫人皆下跪齐齐回话:

    “奴婢们定缄口不言,请王公公放心!”

    冷宫的大门再度紧闭,王不歇凝视周遭,开始带人进殿,着手收拾裴懐留下的一地鸡毛。

    承帝在王不歇离去办事时,喊来小内监把案上的一堆奏折都搬走,并命人准备好笔墨纸砚。

    他自月韶带来了裴懐的消息后,就心绪不安,此刻哪里还批得下什么奏折?

    小内监不多时已把东西准备妥当,并贴心帮承帝铺开雪白宣纸。

    承帝有个习惯,一旦心绪不宁,就什么都做不下去。

    每每到这个时候,他会提笔练字,顺着字的每一笔每一画跃然纸上,其实也是他心中正在想事。

    今日不例外,承帝屏退小内监,提起毛笔,盯着薄薄的纸张,最终墨汁落入其上。

    而他手腕翻转之时,思绪果然开始渐渐飘远。

    裴懐……

    想起这个儿子,承帝心头发堵。

    对于这个子嗣,他承认自己多有疏忽,亦多有亏欠。

    不管当年再如何不喜他的生母,裴懐到底是无辜的。

    叹息一声,承帝手中之笔也缓缓停住。

    他再凝神一看,才知道随着自己出神,雪白宣纸上此刻赫然书写着一个大写的‘懐’字。

    承帝越看这个字,越觉烦躁,手一松,毛笔被他随意丢到一旁。

    飞溅出来的墨汁也喷了几点到宣纸上,染污了那个完美的‘懐’字。

    承帝盯着亦不甚完美的‘懐’字,眸色发沉。

    他是皇帝,纵然有错,也需掩盖。

    当年他在先皇后的祭诞日酒醉宠幸了裴懐的生母,是错。

    他错在酒醉误事,把那无辜女子认错成先皇后。

    他更错在一时心软,让那女子最终还是产下裴懐。

    那女子的存在,时时都在提醒承帝犯过的错误,所以他为了粉饰太平,把她丢入冷宫。

    而今裴懐的现世,更勾起承帝掩埋已久的心虚和愧疚。

    裴懐于承帝而言是复杂的。

    既是自己的儿子,却也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承帝,因为他,因为他的生母,承帝和先皇后那段情深意切有了污点。

    正如眼前这个被染墨了的‘懐’字一般,裴懐即是承帝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承帝又想起裴懐早产于太子生辰日,更觉窝火。

    可火气旺盛随即又消散,也罢,稚子何辜,到底是他犯下的因果,做下的孽债。

    他认了。

    此时,王不歇已完事回归。

    他面上带着薄薄细汗,来到承帝身边,看到承帝对着宣纸上的‘懐’字沉默不语,心下了然,说:

    “陛下,奴婢万事已处理妥当。”

    承帝伸出手,指腹细细摩挲那个‘懐’字。

    “你见到他了?”

    王公公点头,就听承帝继续问道:

    “他……看上去怎么样?”

    王不歇听了后,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他沉默斟酌,承帝斜眼看去,随后回归视线。

    “想必过得不好了。”

    “陛下圣明。”

    王不歇想了想,也不打算瞒着,左右承帝想知道,就算自己不说,他也会从别的地方听到真话。

    “皇子的生活……奴婢去时,冷宫萧瑟,阴冷非常,而皇子他衣不蔽体,身形消瘦……”

    他已不敢再说下去。

    承帝蹙眉:

    “朕虽将他放置那处,几时说过如此亏待他?”

    王不歇尴尬呵笑:

    “陛下还不知晓吗,宫人们向来是拜高踩低的。”

    承帝不管不问,时间久了,那些宫人哪还管裴懐是不是皇子?

    自然是猴子称大王,使劲作贱。

    承帝心下一沉,更觉堵塞。

    “方才那宫女癫狂言语间提及他打杀宫人?”

    “奴婢猜测,定是那群狂悖之徒欺辱皇子多年,皇子也是为寻一条活路罢。”

    王不歇想到裴懐的不易,还是忍不住为他说话。

    “你去冷宫时,是什么状况?”

    承帝问到这个,王公公顿时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切,浑身颤了颤。

    “奴婢……”

    “怎么,还有你害怕的?”

    承帝瞥了他一眼,王不歇只好如实回答:

    “奴婢去冷宫收拾时,瞧见许多宫人倒在殿内,无声无息,死不瞑目。”

    王不歇顿了顿,继续说:

    “不仅如此,奴婢还发现殿外被丢置了一根染血的木刃,顶端粗糙却尖利,若是有心,乃是最好不过的利器。

    当时,奴婢拿起来时,那木刃上还能滴落血液,而所有尸首奴婢也查探过了,致命伤皆出自此木刃。”

    他汇报完后,整个朝辉殿内安静得可怕,王不歇额前亦是滴落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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