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弃子
从影嬷嬷连忙握住她, “胡说!”
裴文月眼中忧伤,却在看到从影嬷嬷严肃地盯着自己时,扯了一抹笑。
“我的意思是,身为公主,我总觉得,我的命运总由不得自己,我是怕有朝一日,也许……”
从影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拍了拍她的背。
“公主不怕,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若真是有这一天的到来,嬷嬷我拼死也要护住你。”
裴文月眼眶酸涩,默默无言。
其实她没有骗人,贴身侍候承帝的宫人曾有幸服侍裴文月一场,传来一些只言片语。
承帝确实有这个意思,裴文月不会有与心仪驸马出宫立府的机会。
在不远的将来,若真有需要,她那个父皇会毫不犹豫将她送去他国。
从影嬷嬷见她忧愁缠绕眉心,“公主别瞎想,虽然宫中多有命不由己的人,但咱们不会有那一日的。你知道吗,很多人在宫内,凄惨度日的多如过江锦鲤,如今只要有一日安稳,我们就享一日欢愉吧。”
裴文月扯着从影嬷嬷的衣袖,指尖刮着她袖口上亲绣的花纹,一下又一下。
“比如呢?”
从影嬷嬷顿了顿。
“比如,冷宫里那位……”
裴文月来了兴致,“冷宫里哪位?”
她想得是哪个落魄废妃,不得父皇宠爱,久居冷宫,凄惨度日。
从影嬷嬷拿起针线,又开始绣。
她想在年关来临前,给裴文月赶出一件厚实的披风。
尽管公主的衣裳总有尚衣间的宫人们负责,但从影对裴文月操心惯了,这种事,她宁愿自己亲力亲为。
人老了,就习惯一边做活,一边絮叨。
眼下有裴文月这个听众,从影嬷嬷就像每一个市井蹲守在巷口的老妪。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说起来,他也算公主的弟弟,小你一岁。”
裴文月此前从未听过自己有这么一个弟弟的存在,她好奇地追问。
“他是犯了什么错吗?”
裴文月想,不然一个皇子,怎么会被父皇关到冷宫里?
从影嬷嬷揉了揉眼睛,努力补好每一个针脚。
“他错在没有投个好胎。
他的母亲原本是奴役局的一个低等宫人,有一年,先皇后祭诞日,她被管局嬷嬷差遣去甬道送先皇后故衣,碰上了酒醉的圣上,一夜承恩,就有了他。”
裴文月听到这里,心中感慨连连,似乎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局。
果然,从影嬷嬷打完一个结,继续说道:
“后来,她肚子一日日大起来,却迟迟无人问津。
一方面,她身份低微,本就不足以被册封,另一方面,她因为是在先皇后祭奠之夜承宠的,圣上清醒后总是心中有愧于先皇后,对此女非但谈不上喜爱,更是有了一丝厌恶。
可怀了皇嗣的女人,哪能再待在原处受人践踏?”
从影说到这里,抬起头叹息一声。
“于是那个女人捧着大肚子,哭着跪到御前,一直磕头一直求,哭喊着,说不求荣华富贵,只要圣上怜悯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皇家血脉,于是圣上心一软,差人抬她去了冷宫,以后不用做活,到她生产前都命人悉心照顾。”
裴文月唏嘘不已,只觉得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好像……比自己可怜。
虽然她的未来也许十分坎坷,但在此之前,到底还是享受着正当的公主俸禄。
且她又有从影嬷嬷一直贴心服侍,比之那个所谓的弟弟幸福多了。
“那他是在冷宫里长大的吗?”裴文月托着腮,问道。
从影嬷嬷点了点头,这些秘事,只有她这样在宫里的老人才会知道。
“那女人命真的不好,以为苦尽甘来,只待来日诞下皇嗣,母凭子贵。
谁料冷宫那群腌臜宫人狗眼看人低,尽管有圣命,却明目张胆克扣她的待遇,让她怀着孩子,和从前做苦役没多少差别。
妇人怀胎本就需要多多小心,时间久了,那女人心中愁思缠绕,竟在太子殿下生辰日早产。”
“啊……”
裴文月开始头皮发麻,只听从影嬷嬷继续娓娓道来:
“始于先皇后祭祀日,又早产诞于太子生辰宴,圣上怎么可能不膈应?对此子,只觉难堪,又觉不详,从此再不管母子俩,彻底弃于冷宫,不管不顾。”
裴文月不敢想象,这样的日子,要怎么熬?
在从影嬷嬷的讲述中,裴文月得知,自己那个可怜的皇弟,自襁褓中就没了生身母亲的照料,那女子伤心欲绝,又因产胎一场,虚弱至极,后来得不到好的照料,最终命丧冷宫。
即使如此,也没有得到承帝的一点点怜悯,孩子落在冷宫,无人在意,于是过着比草都轻贱的日子。
明明该是尊贵的皇子,偏生顽强又可怜地常困冷宫,不知过着怎样的日子,就这样活到了现在。
他的存在于偌大的皇宫里是如此渺小,小到裴文月一个自小在宫里长起的公主,若非从影嬷嬷今日无意间提起,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更别提其他人了。
无人在意,无人问津,这样漫长又煎熬的岁月,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居然孤身一人活过来了吗?
即使故事结束,裴文月仍久久无法回神,留在那震撼中,惊讶得无话可说。
几日里,裴文月都一直寝室难安,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出宫时遇到的苏重朗,叫她久久无法忘怀。
另一方面是她那个身处冷宫的弟弟。
深夜,思虑良久,裴文月最终招来了卿卿。
“公主,这些东西可都是长久以来,各宫送来的好物什,如此珍贵,您是要卿卿送去哪里啊?”
裴文月只着一身素白的里衣,青丝如瀑布般肆意散落在背后,撑着两腮,安静地趴在窗檐。
“你替我悄悄送去冷宫,给我那个苦命的皇弟吧,我也只能这样略尽绵薄了。”
卿卿抿了抿唇:“公主真是菩萨心肠,卿卿这就去。”
待卿卿走后,裴文月望着天上一轮弯月,心想,自己哪里是什么菩萨,她只是觉得,深宫中谁都不易,他尤其不易,虽未曾相见,她若能帮,就帮一帮吧。
裴文月长吁一口气。
“裴懐……”
她在从影嬷嬷那里知道了,那个不受宠的皇弟就叫这个名字。
懐,取相思之意,这样好的名字,放在他身上,却显得很可笑。
他哪里有被谁思念、在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