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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红烛半条残焰短,依稀暗背锦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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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他所说之事连在一起还算有条有理,也解释了不少细枝末节的东西,因果清晰,并不似在蒙头说谎。

    这样看来他说的东西虽然不可尽信,但王将军和胡刺史那几段看似确是真的。

    我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周明世,他自是明白我这是认可了,于是起身再拱手进言道:“还有一事殿下或许不知,下官祖籍便是粱州户楠城,虽然早年迁居皇城,但是也有幸回故地归乡祭祖,因此对这里的民生地势都略知一二,如若殿下有用下官之处,尽管说来。”

    他是粱州户楠人,那岂非对此地了如指掌了?

    我心中大喜,面不改色:“如此甚好。”

    周明世闻言又是起身,深深行礼。

    “不过大人跟着陛下定然是官运亨通,平步青云,成事后更是一步登天,为何要另择主而事呢?”我望着周明世被火光晃动的眼睛,忽地哂然一笑。

    周明世并没有马上回答,不知道是在斟酌我想要的答案,还是没有料想到我回这样简单而直接地询问他。

    我也不说话,就定定地望着他。

    烛火在我们之间摇曳,左右飘摆不定,就等着哪个先沉不住气露出破绽,烈火焚身。

    周明世也低头去看蜡烛,观了良久,直看得滚烫的蜡水滴下来,顺着烛身落进底盘,最后才轻声道:“蜡炬老矣,只欠东风。”

    “是东风亦是东宫?”我抚平了额前的碎发,随口问他,袖子拂过带去一阵淡淡的风,本就七歪八扭的火光立刻抽搐起来,缩起了脑袋。

    周明世俯身垂首:“殿下聪慧。”

    我抬起头,笑语嫣然:“那烦请大人明日带本宫在边墙和柳江交流处走一遭。”

    他自是满口答应,后又道句夜深不便打扰我歇息,就先告退了。

    我望着哭泣的烛火,良久方才疲惫地靠回床上。

    没有想到,到头来竟然还是借着我这个便宜弟弟的名头收了周明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了一下午的风,现在午夜乍醒明明窗门紧闭,却感觉丝丝凉意入腑,冷气直钻到心里去。

    我拂灭了床头的蜡烛,眼前陷入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感觉面前是一汪在暴风雨当中被打得千疮百孔的黑水,翻卷着,变幻着,攒动着,似乎永不停歇。

    东风过,浪涛起,明月海上生。

    可惜,我看不见月亮,只能看见稠密阴郁的云,缓缓勾勒出当头压下的房梁。

    梦里依旧是这样阴沉的天气,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到处散发着腐烂的气息,我不敢低头,也不敢抬头,独自行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跌跌撞撞。

    叶子被敲打得连根折断,树木萧瑟颤抖,我站不稳,却要逼自己站稳。

    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身上的钝痛,可以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每寸皮肤都要炸开。风雨就像是凌迟的刀子,不管我是否向前都会毫不犹豫地削下几片血肉。我甚至怀疑自己还来不及走到尽头,就要只剩下一堆白骨。

    大概,我快要死了吧。

    我慢慢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猩红,是本不该出现在我手上的颜色,是我最不希望看见的东西。我在心里呐喊了一路,乞求了一路,恳求这不应该是真的,但是低头的刹那,才懂得了真切的含义。

    我没有死。

    我浑浑噩噩地跄了两步,泥浆溅湿了裤脚,腿一软,漫天的雨陡然炸开,劈头盖脸地把我淋得透湿。

    一开始滴滴答答的雨现在几乎是连成了不断的水柱,顺着我的头发浇下来,顺着我的鼻梁七歪八扭,最后满脸都是水,也分辨不出来哪些是落下的,哪些是原先就有的。

    雨这么大,可是凝固在我身上的,刻在我心里的却怎么也洗不掉。

    我忽然有种荒唐的想法,想要用手边的刀对准自己的心口插下去。

    这样能解脱吗?不能。

    自杀只是一种逃避,是一种最懦弱的表现,不能够解决任何问题。

    我用袖子擦掉眼睛上的水,眼眶像是废弃了百年的木门,无力老旧,几乎花了我全身的力气才让它打开。

    红色的花朵在我的身边绽放,在地上开合翕动。一颗雨珠弹起一朵血花,在灰色的土地上咧开朱赤的唇,艳丽到天空都黯淡无光。

    花开花谢,春秋数载,依旧是花开花谢。

    ——

    我望着户楠城的街头,屋角的小花在经历了一夜冷风的捶楚后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周明世在我的旁边引路,我已经乔装打扮妥当成了平民的模样,终于得以一窥这座古城的风姿。

    户楠城历史悠久,悠远岁月的风霜还从未让它低头俯首,仿佛连月的暴雨也不过是折损了两根尖冠上的翎羽,没几天就重新焕发生机,不痛不痒。

    我听见周明世在我的身边熟练地用方言和别人交谈。边城民风淳朴,不似皇城中人,熟人见面都是冷言冷语,各有心思。

    大抵能在皇城中搭上话的陌生人就只有店小二了。

    而这里人人都笑脸相迎,互相问好,全然没有我刚来那日的剑拔弩张。

    路过旁边一家小楼,门脚蹲了个孩子,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那孩子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抬头冲我甜甜一笑。

    我对上孩子圆圆的小脸和眯弯的眼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回以一笑后抬头都觉得天空阳光明媚起来。

    旁边忽然传来声吆喝,我回头去看,只看见小楼对面有个搭起来的台子,有个年逾半百的大爷坐在上面,身穿灰长的褂子,手中一块醒木,说书人打扮。

    他这一吆喝便引去好多人,这些在门口晒太阳的男女老少都围了过去,搬凳子的搬凳子,抱孩子的抱孩子,全都一窝蜂找地方坐好。

    我略疑惑地往向周明世。

    “殿下,这是户楠城最好的说书先生,原先是在那大楼子里评说的,这不现在因为洪灾楼子关门了,老先生就在外头搭了个台讲给大家听。”他解释。这个时候他口气也松快了不少,说话也随意起来,并不拘束,颇有几分眉飞色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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