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满眼 颓垣欹病树，纵有余英，不值风姨妒
陌颜吐出的字眼一字一顿，树叶，灰尘和杂质的风被打得尖叫，疯狂嘶吼，以此宣泄着它们的痛苦和被剥离的生命。它们搅在一起带来呼呼的杂音，让他明明应该清晰的话语变得时隐时现。灰尘遮住他的面孔，风沙吹散他的语调，阳光掩盖他的神色，鲜血蒙蔽我的内心。
我的……都是我的错。
我痴愣地站在原地，突然感觉胃重新被吊了起来，当下就想要和昨天晚上一样呕吐，却忘记了弯腰，也忘记了根本没有东西可吐，只是瞪大了眼睛，眼眶因为强行打开的视野变得酸涩，泪水开始疯狂溢出，恰恰和肩上的伤口相反。
他依旧在说着，依旧一字一句地说着，在狂风当中被吹散，聚拢，然后再次吹散殆尽。
风来的巧合，没有扎束的青丝吹到了我的面孔上，将陌颜的面孔笼罩在一层阴霾当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模样。
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再也没有了重量，花眷恋叶的温柔，叶依赖树的强大，树凭借根的深厚，天地同谈，日月同辉——而我倚靠的黑色擎柱轰然倒塌。
我拍落了陌颜搭着我的手，感觉自己的理智飘摆悬浮在空中，摇摇欲坠，眼前的世界即将轰然倒塌——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原以为自己早就没有力气的我，拼命地拉住陌颜，喉咙被歇斯底里的暴雨撕裂到鲜血淋漓，腥甜再次加重，气息都没有了节奏。我一连质问了三句最后缓缓移动自己的视线，望着自己苍白突兀的手，汗水和泪水顺着面孔滴落在地上，被青青绿草扎离分解成无数碎片，徒留颤抖抽泣。哆嗦了半天的我，竟然还是没有说出第四个完整的句子来，牙齿互相摩擦，好不容易才又挤出几个片面的字眼，却是毫无意义的重复，“你……说什么……”
头上是冰冷的声音，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淡淡的丢出接下来的陈述：“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经近未时了。”
我只觉得最后的理智和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在此刻崩塌，乱糟糟地全都搅在一起，掐住了我的喉咙，扼住了我的脖颈。
怎么会这样……
“他死了。“
“三皇子死了。”
“帮你背负下罪名死的。”
“看清楚我身上的血渍，他是被押在太后宫前，跪在太后灵前，一鞭子一鞭子被活活打死的。”
死了……
死了……
没有了。
我感觉声音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抬起头，对上陌颜的眸子，试图看出一点不真实的可能。
是假的对不对……是假的。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的。
你骗我的——你骗我的！！！
你这个骗子……骗子。
我捂住自己的耳朵，腿一软，瘫倒在草地上，泪水顺着身体落下，四散在这肆意的春风中。
一定是我听错了……
一定是。
“你骗我。”我这样说，好像这三个字可以消除心中所有的焦虑似的，耳朵身体思绪，浑身上下都用疯狂抽搐和颤抖抗拒着陌颜的声音，良久我从一片混沌当中，在即将溺死边缘寻找到狭小缝隙得以喘息，“那……那个侍卫如何解释？”
“那个认出你面孔的侍卫已经死了，后来被邬炀杀的。”陌颜回答，在我的面前蹲了下来，与我平视，衣衫上早已失去形状的血渍在阳光下静默，刺痛了我的双眸。
“襄渠皇三子久病不慧，逆理善恶，颓圮忠孝，携邬葭皇子炀里应外合盗印，后供太子谋反。”
不对……不对。
景烨不会，他说过的……他叫我滚，叫我离开，叫我再也不要回去。
他赶我离开，他不再相信我，怎么会为我而死？
虚影刹那间崩裂，碎裂成无数琉璃瓦片消失在电光火石之间，爆裂出来的琉璃火几欲烧穿我的眼睛。
“可是景烨——”
“他——是个傻子啊。”
终于问出这句话以后，陌颜却没有再立刻回答了，径直站起身来转身离去，长袍飘摆，抚过我的脸颊，贴上已经冰冷的血液，打湿了我的眼睫。
那是凉入骨髓的痛和窒息般的感觉啊。
“你自己看清楚，你看清楚了。”
“他的血，他的伤，他的痛。”
“自从那次从山上下来，自从你们出宫回来，他就已经被我治好了。”
我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轰得我思绪断片，最后摇摆在空中的纸鸢在春光灿烂当中缓缓落倒，在狂风骤起的瞬间被狠狠被树枝扎贯而过，穿心而过，耷拉着再也抬不起头来。
一个熟悉的物什被丢在了我的面前，粘着血，看的我满目天旋地转。
“人证物证样样俱全。”
答案早就显而易见，早就已经近在眼前，脑海当中闪过那天和邬炀出去商议时候的场景，苦苦思索多时的瞬间刹那猛然蹦跳在我的面前。
飞镖上写着邬炀叫我晚间出去见面的话语，真真切切地写着那几个明晃晃的大字。
那个时候景烨坐在我的对面，我还以为是什么江湖人过来寻事……他知道的，他看见了，只是没有读上面的内容。
回忆追溯到我推门离开的那一刹那，木门所带来的吱呀作响刚好掩饰了飞镖落地，金属和地瓷碰撞然后被木门关在了里面，我走出去见了邬炀，景烨披衣起身，弯腰在木门里捡起了飞镖。
他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醒了，他早就恢复神志了。
他早就！！！
我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干，却还是拼命膝行两步，再次死死拉住了陌颜的衣角，从怀里挣扎着掏出了那个我曾以为装着穿肠毒药的玉质瓷瓶，被阳光生生逼出了眼泪，流不尽的苦涩酸痛在面孔上蜿蜒起伏，低哑的字眼从沁血的喉咙里扭曲而出：“陌颜……帮我看看这里面的药。”
陌颜停下脚步，接过药瓶只是撇了一眼，似乎是半刻也不想要和我待下去，丢下瓷瓶冷冷的回答：“是上好的止血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