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可是,他就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时光河流在我们之间川流不息,飞溅起来的水像是之前的飞镖一样,冰冷的叫我醒来,从美梦里惊醒,徒留下无情和残酷的现实。
我有什么资格告诉他,和他说带他离开?一旦离开了皇宫我们又要去哪里?有没有什么生计可以维持?
而且……最重要的是,犯事的是我,而不是他,他可以继续留在皇宫,虽然日子不好,但是至少可以苟延残喘,也正是他度过的十九年。
之前的误会也没有解开,现在的他或许以为我要和邬炀离开,甚至于远走高飞。
好想告诉他,我只是被迫帮他去偷窃,还不想要把他牵连进来,所以才没有告诉他,造成了这个误会。
可是当时的场景的的确确是我和他牵在一起的手,互相依偎的亲密,以及背靠着他皇祖母离世的寝宫。
耳边依旧回荡着丧钟,绵绵不绝,交叠更替,余音未断,新声再来,萦绕房梁三日不散兮。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和景烨开口了,不知道是先带他离开,还是先解释,还是……和他告别?
我一颤,不敢想下去,愣愣地站在门口,思绪翻转,乱糟糟的一团,只是看见景烨缓缓抬起头来。
那双眸子重新轻轻落在我的身上,却像是块石头,重重砸在心头,落入冰冷的川水,堕入无尽深渊。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烨,他注视了我那么一会儿,复而再次低下头,发白的嘴唇微微打开,像是嚅嗫,却是果断。
那么轻的声音呵,却那么清晰的落在我的耳朵里,重重的打下了血色的烙印。
只一瞬,我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一切,只是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景烨的面孔,温文如玉的心上人就在面前,却亵渎不得的无力感觉充斥了我的整个身躯。
他没有看着我,只是艰难的吐出三个字眼,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往后缩了缩,失落苦涩难过痛苦,搅和在一起含糊得听不分明。
“你走罢。”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再次加重,死死压弯了我的背脊,拼命抑制住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淌落下来,和尚未干涸的血液纠缠不清。
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直是我在想如何开口解释,却忽略了他的处境和感受。就算解释了他会相信么?
我也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竟然还没有机会开这个解释的口,就被他冷冰冰的三个字堵住了。所有光明黑暗天地混沌瞬间灰飞烟灭。
是黑是白,是明是暗,同我有何干系?我只要景烨。
可是他不要我了。
他看见了……他肯定看见了。他看见了我如此狼狈,疯了一样地拔掉了飞镖,不要命了一样地爬回来,双手都血肉模糊了一步一步手脚并用地回来见他。血流了满地,下巴和衣服到现在都全是血,口腔洽出的腥甜,为了不让他担心,都在进门的前刻掐着喉咙,逼着自己吞咽下去。
他怎么可以这般无情无义,他难道想不到么?他难道不知道么?他不知道我是怎样救他回生死门槛的吗?
不,他的确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和邬炀互相拉拉扯扯,纠缠不清,还有他最爱的皇祖母也在今夜离开了。
他的未来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绝望,那些秉烛夜游的人在经过他身边时,把他从尘埃里拉起来,然后又把滚烫的灯芯和蜡油尽数泼落在他的面孔上,把他推回烂泥地里。他蜷缩在角落里呜咽等待漫无边际的长夜和下一个过路的好心人,周而复始,短暂的温暖转瞬即逝,即使伤的体无完肤,也选择无条件的相信。
这是他以为的。
他的确不知道我是怎样为他着想,是怎样为他付出的,在开门的前刻,他永远不会知道我吞咽下去了多少血水,哭了多少泪水,瞒了多少苦水。
为了他,匍匐在地上,寻找帮忙带他出宫救治的人,为了他,忍气吞声,去太医院乔装打扮偷药,还差点失身……
都是为了他,可是他都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啊,全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像是个傻子,不求回报的像是个卑微的痴人。
“景烨……”我开口欲唤他的名字,却只看见他突然抬头,目光也不再躲闪。
他看着我的面孔,看着我肩膀上汩汩流淌下来的血,看着我被浸湿的衣服,看着我手里拿着的带血尖刀,看着我的一切,尽数收在他同样血红的眸子里,张开嘴,声音突然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