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来襄渠之前,我好恨,恨上天对我的不公平,恨这个世界,恨所有的痛苦施加在我身上。来到了这里,本来想要抽身避世,却不知不觉被那双清澈迷人的眼睛挽留。
我没有资格在他的面前诉说自己的苦楚,他经受的比我更多,每每想象起他曾经的日子就是一阵害怕,然后便赶紧急匆匆的掐灭我的思绪。
他曾经也是天之骄子,曾经也是天赋异禀,从小才华横溢的红人,襄渠皇帝青睐有加,若是在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只怕是要马上册封入主东宫当太子的。
当时母凭子贵,平步青云,原本入宫定位的昭仪因为这位三皇子而一步登天到了贵妃,风光无限,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匹敌,当时宫里头谁敢在她面前说一个不字?
只可惜一夜之间沦为笑柄,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让我也不禁起疑,是什么让风华正茂的少年短短一天从天上狠狠摔落,是什么样子的刺激才让他失了心智?
曾经的事情,任谁也没有办法弄清楚了,虽然他已经成了这般模样,这些日子里展露出来的坚韧不拔和隐忍,包括总是真心的笑容也让忧愁也消散的无影无踪,足以让我相信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他是景烨,他是天神下凡。
可他变成这样,也是天意么?
他身上的伤疤狰狞的让我几欲无法直视,可是那张面孔上又分明书写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没有什么污垢能够沾染他的内心。
他说过,喜欢。
我,也喜欢。
不知不觉当中,嘴角也勾起弧度,轻轻的帮他掖了掖被角,站起身准备离开,却看见陌颜倚门靠着,已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来的,我专心致志的想事情,竟然浑然不觉。
我脸一红,撑着墙面有些心虚,陌颜今日浑身青衣,和那天邬炀穿的有几分相像,却更加瘦些,显得有些单薄,撑不起这样的衣料,但依旧遮掩不住华贵的气息。
先前倒是没有注意到他这样,好像是虚的很,无端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倚门看起来轻松,却有些无力。
“几日不见,怎么好像大病一场?”待到我离开景烨的房间,鼻息脱离了浓重的药味和尘土气,好像突然解放,欢呼雀跃着迎接着新鲜的来临,我转向陌颜随口问着。
陌颜闻言带门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很快恢复了正常,可待到把门关好以后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声音温和:“今天下午我便着手来为他医治,只希望一切顺利。”
我也没有在意之前的问题,却明显被他的话语转移了注意力,重新正视有些急切:“当真?”
“嗯。”他点点头,面颊牵动着嘴角拉了下,似乎是个笑容,却没有什么血色,倒让我有些想起了景烨的模样,“宫里不能再拖了,下午便要着手,不管成功与否,你们都该回去了。你们离宫的事情败露,谁都没法活。”
我微微一愣,的确是过了很久,可是明明之前是陌颜自己说不着急,这会儿也是他,又精神不济的模样,反倒要着手开始了,怎么看都有些反常。
二来我也有些犹豫,当真要开始为景烨医治,我也不知道自己擅自为他做下的决定到底对还是不对。
罢了,听天由命吧。
看着陌颜的面孔,那张波澜不惊,似乎完全没有情绪波动的面孔,张了张嘴,脑海当中闪过千言万语,想要让他当心注意,想要让他全力以赴,涌到嘴边却都被我吞咽下去,总觉得说什么都不是,最后只有叹息和一个单调的音节:“好。”
到了下午,我用了饭,可能是早上起来的早,身子有些困乏无力,我硬逼着自己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冒金星,便大口大口的灌凉水,只希望能够熬过这个下午。
上天……求求您,景烨已经受了太多的苦,求求你让他恢复吧,让他的苦难到头吧。
我正暗暗祈求,窗外忽的刮风,那势头大的好像要把本来就不牢固的窗子生生的吹掉,膝盖随之隐隐作痛。
太阳在中午的时候已经隐没了,本来云层就厚,同这金乌搏斗了一个早晨终于占了上风,原本想着不要下雨,这阵风吹过来,愿望怕是成了泡影。
我站起身来,膝盖一酸,又险些摔倒下去。
膝盖疼本来就是老毛病,我也不觉得奇怪,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来加上尚贵妃让我跪在碎片上,应该是早就伤到了骨头,每逢阴雨天就是这样,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之前都会有所准备。今天倒像是中了邪,一想到景烨就忘的干干净净,冒冒失失的站起来,都不管不顾了。
我自嘲笑笑,推开门,耳边顿时被噪声充斥,之前门窗紧闭听不真切,这雨竟然是下了好久的模样,地上的坑洼里已经全是水,屋檐上的残雨滴滴答答,没完没了的往下淌,微微湿润了下裙摆儿。
我呆呆的站着,看着这漫天的雨点连绵不绝,在灰蒙蒙的天空当中随风飘荡,和烟雾不一样,它更像是那灰尘,打不散吹不飞,缠绵的很。
我转身便是回到屋里,在角落里拿了把伞,或许只是备用的,平时也没有人拿,所以撑开来的时候在雨雾当中散开浓重的尘土气,扑面而来充满我的鼻息,恍惚间又随着雨飘散掉。
这样的山,这样的雨,我曾经是最爱的,那是我小时候最爱赖在娘怀里撒娇的日子,她在这个时候心情最好,会哄着我,给我讲着千奇百怪的故事,嘴角飞扬出片蜿蜒起伏的水墨丹青画,雨丝紧随其后,在山清水秀当中跌宕起伏。
渐远的画面消失在雨丝搅入山泉的瞬间,不知道是混浊了清澈的水,还是锦上添花,为这漫天的磅礴大雨留下清脆的声响。
我摇摇头,让自己从回忆当中挣脱出来,缓缓往旁边走去,却发现多日不见的邬炀站在那里,伞遮住了他的脸,木门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