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人物禀常格,有始必有终
这位不可一世的二皇子,在绝对的权威面前也只能够俯首称臣,也只能够绝对的服从,皇权面前不容有半点的质疑,他那种嚣张的气焰在这里荡然无存,那种天地不惧的张狂也无影无踪。
听到后半段的圣旨已然是变了味道,假如他没有完成这个旨意,便是要同霞贵妃同罪了。
同罪便是彻底废弃,等同庶人。
这个旨意,惩罚未免太过于严重,不免叫人想入非非——是帝王在为太子铺路么?还是借着这个机会,叫这位二皇子铤而走险,利用这股冲劲,扩大疆域为主,恢复霞贵妃的身份为辅,连带着挫挫太子的锐气?
亦或者只是考验这位二皇子和太子谁更能够在这场博弈当中胜出?
虽然看太子的态度很大可能是前者,可我看着神色淡然平静的老皇帝,那真真是无从揣测,又看着地上跪着的二皇子,五味杂陈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恨耶?厌耶?可怜乎?
皆非亦皆是也。
这闹腾到现在,坐着的太后突然发出几句难以理解的晦涩呜咽,很明显那顽固的病魔已经使她没无法张口,无法如同正常人般交谈,这几声从老哑嗓子里挤出来的音调宛若沁血,我听的心惊胆战。
那是多么绝望的声音。
未等我发颤的双腿恢复正常,霞明玉映的金殿就缓缓模糊遥远起来,只看见年长的嬷嬷和服侍的宫女,还有提着药箱飞奔而来的御医拥上了这位眉宇扭曲抽搐着的太后,而旁边端坐的老皇帝则站了起来,使唤人摆了仪仗准备先行离去,纵使方才扣押人质棋局胜出也未曾能捕捉到半分得意。
不过我想,我可能会忘记这位皇帝现在的模样,却是这辈子也忘不掉这位太后的神情,还有那最后撇过目光的方向,分明就是看向景烨的。
这位太后已然神志不清,病的迷迷糊糊记忆混淆也是常事,她或许潜意识里还惦记着以为景烨是曾经的那个天赋异禀少年,可以劝谏他的父皇免于生灵涂炭。
然而这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景烨不再是景烨,皇帝不再是儿子,天下不再是天下,太后无法左右这些事,被送上的药碗堵住了嘴巴,留给她的只有天子的背影在团花锦簇当中渐行渐远,直到来到拐角,彻底消失在视野所及之处。
宴会就这样散了,祈福为开始,冠冕堂皇的讲了大堆,猛虎潜伏在草丛当中只为最后扣下那些不知觉的兔崽人质——发动了一场大战事,还派遣走了二皇子。
不过如此这般,是不是二皇子就不会来找景烨麻烦了?
至少对于我们来说,且不论其余的事情,至少单凭这一件,或许这也并非不是好事。被晒了这么久,等到如此大快人心之事也算是值得了。
这个时候龙颜大悦,仪仗已离,其余的人便是皇子由礼官引领更换服饰,公主由嬷嬷引领回去住所,竟是连用膳的环节都省了,人人各怀心思,下人也都走的匆忙,一大殿的人霎时就散的干干净净,这场筵席是为了给太后祈福,到了最后竟然也没有任何小辈上去关心下急火攻心的太后。
这位太后的事迹我是听说过的,诚心不已且心肠仁慈,怕是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捏的,现今病倒,自己的儿子只想着江山大业弄的乌烟瘴气,孙儿孙女没有一个留下来照料,人活到这个地步也当真是悲凉。
我此时已经退到了殿外,躲在墙角往里看,正看见礼官准备带坐在末尾的景烨离开。他神色不善却也是宫里人的常态,我也没有多在意,却是在目光触及景烨时心凉了半截。
那刹那,耳边划过不存在的风云,牵动紧绷的琴弦。
他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悚恐怖,苍白依旧苍白,眼中深深惊涛骇浪尽在其中,惧怕不止存在于我,也来自于他,出自于他。
彼时景烨已然从高位上下来,步子跌跌撞撞,微微颤抖着跟在礼官身后,低垂着头,一步晃步步晃,崩坏的步履在没有芳草的黄土留不下痕迹,走过的长路仿佛从未有人涉足。不知是否因这云层终于下定决心,天霍的暗了,漫天光明终于敛了下去,漫天微尘终于尘埃落定,他却失掉了冷静——因为那微尘,终究只是隐匿了。
他紧紧握拳,指关节微微泛白,像是着了魔一样紧咬着本来就苍白的下唇。
这些礼官走来的方向正是我在的门,不等多想我便被迫往后退去,以免招来怀疑,快速换了个角落躲藏。
脚步声近了近了,最前面的是太子,再后面是神色晦暗的二皇子,再是摇扇的四皇子,依次排下最后是景烨,当他经过的时候,眼中浓重的情绪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甚。我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神色,就算是提起景昭,跪在自己同胞面前甘受屈辱也没有过。
这位三皇子突然抬起头来,四下张望着在寻找什么般,却看见了躲在阴暗处的我。
他艰难张了张嘴,眼中炽热,似乎很迫切的想要提醒我什么:“来,人有,人了。”
来了,有人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是无声,像是不敢让别人听见,也像是即将被杀戮的小兽发出最后虚弱的哀嚎,我能够读懂那种刻骨的恨意,也能够看出那种刻骨的恐惧,因为我也曾经经历过。
是谁?是谁来了?
是谁让景烨恐惧到骨子里去?
他想要往我这边来,却被礼官不耐烦的拉住,我分明看见一缕绛丝在衣衫上荡漾拨开,疑问统统被抛到脑后,连忙冲他拼命摇头,伤口被拉裂了还要再吃遍苦头,我着实看不去。
别过来。
不要过来,去吧。
我用口型这样对他说,一面让他看见我的嘴巴,一面往后退,避免引人瞩目被礼官发现。
他被礼官拉走渐行渐远,金乌探了头,我眼前又糊了片,怅然呆立原地,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