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想来白萧公子陌颜世子再加个三皇子,见过我的人全都知道我不是傻子,常年不同人打交道,平时顶着黄泥两眼一抹黑也就算了,现在闹成这副模样也不晓得今后如何是好。
“还望世子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今后如有缘再见,便全当我还是个傻子罢。”我福了福身,心中懊恼却也没有办法,看着他没有恶意,只好开口解释,“我此行只是来寻药,谁料遇到这档子事儿,着实跑不掉,多亏世子相救,再次谢过了。”
希望他能够保守秘密,我也就心安了。
“潇湘妹妹言重。”陌颜仍然是春风满面,往前几步毫不避讳的帮我拢挽好了凌乱的青丝,离的很近,近到他的墨发都要贴上我的耳垂,“我不过也是路过此地,举手之劳还是要帮的。”
我沉吟片刻心中困顿,又不晓得该说什么,他于我本是陌生人,原本就不存在情谊,可他为什么如此亲近我,出手相救还不求回报。他方才明明——
“那世子既然给了那宫女银两,为何不帮到底?世子明明知道就算她今日逃过一劫,明日还会被人强迫,就算明日不,日日月月复年年,她逃不掉的。”不知为何还未曾思考,这不成熟的话语就已经出了口,明明隐约知晓答案我却不愿去触碰那模糊界限中的混浊。
他笑了,这次笑的很讽刺:“潇湘妹妹啊,我已经是帮的过头了,你想知道如果做到我这个地步会招来什么吗?”
“你且看。”他不再言语,看着药库门口,指指药柜背后,让我躲藏。
虽然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是我还是将信将疑的往后退了,隐没在药柜后狭小空间里,透过柜子抽屉之间的缝隙往外观瞧,光影道道落到眼角眉梢,渡了层金。
他站在那里背着手,神色如常看着门口,寂静了好长时间,忽然从外面传来衣服擦过墙角的沙沙声,人影出现在那投入万千灰尘的光照里,洋洋洒洒的落了漫天,看不真切的虚影却又那么清晰光滑。
我用手笼住了眼睫以上的光,让面前变得暗了些,视线涣散又聚焦,络在那个恍若置身仙境的影子上,正是方才还见过面的脸,双颊绯红,低垂着眼帘,羞答的少女模样,眼角眉梢吐露着新芽妩媚,翻卷出红杏小妆,粉唇半抿,衣衫半褪,外袍轻搭在臂弯间,似落似不落,螓首膏发自然蛾眉,青涩媚态稍生硬。
细香点点,纤缕见肌肤。
我努力让自己不要惊呼出声来,面前这个少女正是方才苦苦哀求好差事的小宫女,也是拼命反抗那个侍卫首领,贞洁自爱的小宫女,现在这个模样是要干什么?
她忸怩着走进来,缓缓的向陌颜世子靠近,微微有些犹豫,年轻的躯体像是盛开的白莲,却依旧层叠出地上晦暗的影子。
再美的花儿也有影子。
那世子的背影微微一动,躲开了少女伸过来的手,在错愣林间鹿的目光中犀利与其对视。
我不忍再看,闭了眼。
原来如此,正是如此。
再睁眼,小宫女已经不见了,独遗落满地伤神的尘埃,陌颜站在我面前,伸手牵我出来:“就像这样,如果要救,天下苍生根本救不过来。”
“如果要救,如果在中途拒绝他哪怕一次的要求,他不会记得你的好。”
“他会恨你。”
“除非他是圣,是天上掉下来的仙,不是人。”
我这个时候已经愣怔的更加厉害,抽出了手,盯着那修长却并不光滑的十指,在昏暗的光线里沉沉睡去,近乎枯裂的指甲毫无美感,却又凄美极了,然后它就躲进了斑竹的袖口里,隐没在了浓浓缥色中。
我想这定有些什么我未曾想起的东西,可思考不清。
“我只是想提醒你,这些粗糙的药物是没办法根除任何伤痕的,改日我叫人给你送来些上好的罢,这些就别用了,没的恶化了伤口。”陌颜接着说,袖口里的手又钻了出来,指指我拿着的东西。
我低头看过去,方才发现紧紧攥着的药材布已经被捏的变形,手心全是汗,惊觉下意识松手,黄纸落在地上,药材落了满地,干枯草根和半磨开粉料零散飘开荡漾。
这洒了满地,我又后知后觉起来。
他方才说什么?
如果说他愿意提供上好的药品,那我就不必担心什么了,看这位陌颜世子喂我下去的奇药如此高效,看样子王府有名医。
三皇子身上的伤好指日可待,我也不必提心吊胆着药的问题了。
就算是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如果愿意帮我保守,就无伤大雅。
用身份换三皇子的药,值得。
“那么多谢陌世子了。”我开口时候嗓子略有些干,好不容易从他先前说的几句话里扎出来,有种多活几世之感,顿觉面前这个世子不简单,不敢久留,不敢深交,只想着快快离开才是,急道,“不过还是再次希望陌世子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今日叨扰,就此先行离开了。”
就在我匆匆忙忙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又被陌颜叫住。
我回过头去,看见少年在微光的沉淀当中被纷飞的灰尘一点一点的侵染,还有已经看不清晰灰蒙蒙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潇湘妹妹,你真好看。”
我呼吸一窒,莫名的心跳慢上了半拍,在这个仅仅比我大上一岁的少年身上有太多的秘密,让我不敢亲近。
为什么那些壮硕的侍卫会惧怕这样一个无害的少年?为什么他成熟到我无法想象?他到底还有多少是我所不知道的?
这样的人,我感到毛骨悚然。
虽然说之前有建立出来的好感,但是现在已经消失殆尽,倒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心慌还有冷静下来的思考,让我突然意识到结交一个这样难以捉摸的陌生人是多么不可靠。
我不知道他怀着什么样子的心思,在深宫生存了这么多年,早就明白了不能轻信的道理,这个时候竟然也是忘的干干净净,也总算明白了那些最后惨死的嫔妃,在当初为什么明明知道有这样的结果,还是妄想着能够所谓的姐妹互相扶持。
到了最后不过是出卖来取得最后的权利,孤独的高高在上。
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无数人对于它趋之若鹜。
我没有回答,转身匆忙离开了。
走到外面,我方才想起来刚刚思索的答案——他手上遍布的分明是练武人才有的老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