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下贱胚子听说你昨日还成婚了?呵,娶了个傻子还妄想在本王面前耀武扬威不成。该死的灾祸星,把母妃害成那样,连得我也不受待见,欠下了多少你可还的起么?”
“好了皇兄,说说也就算了,不过是个傻愣子——”
“你还护着他不成?”
随机外面就是一阵好大的声响,听起来极为悚人。
我站起身来,双腿还僵硬的难以直立,按耐再三却不敢出去,听这个声音已经能够猜到几分,心惊胆战只有扒在木窗沿,透过缝隙往外面看。
我想,我被惊到了。
皇嗣的争斗当中,勾心斗角总是最多的,这我在楚睢见了不少,已经不足为奇,但是像这样皇子之间明目张胆的却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我本来以为不受宠的皇女是最可怜不过,却没有想过不受宠的皇子竟然可以被人欺凌到这种地步。
外头站着两个人,其中略高的那个黑发高束,端正亲王宝珠尤在冠上镶嵌,珠圆玉润几颗点缀在光照当中,浑身朝服腰带未宽脚踏高靴,单看华贵衣料金线银绸便是足矣寻常百姓几年衣食无忧。这人似是刚刚下朝就怒气冲冲跑来,横眉立目张嘴恶语连珠,那是掩盖不下去那刻到骨子里的顽劣,隐匿在眉间的火苗上蹿红云飞扬,点燃了簇簇烧灼的血色。
这张面孔几乎和同我成婚的三皇子一般不二,似是胞兄弟,却可以清晰的辨认出是两个全然不同之人,他戾气充身满面红光,而他面如死灰近乎濒死——胞兄弟竟然也可如此不同。
旁边那个则是满脸的书生气,斯文温和,似美玉雕琢所成的十指轻轻摇晃着手中折扇,微风扇乱了四溢的阳光,直显得面孔模糊不清。红色的流苏吊坠贵气大方,恍恍惚惚能看见倒影俊秀,宝珠臻美朝服整洁的书卷公子。他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时不时的劝解两句,秀眉微拧,似乎是有些不屑,似乎是有些不耐,嘴角却是一抹上扬的假慈悲笑容。
三皇子跪在地上,因为背对着我,所以并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是他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尊石像,依旧是安安静静的,恍若流淌满地蔓延的赤色并非是自己的。
他就这样的跪在他们的脚下,半点声音都没有,像是数千百次重复的动作,理所当然的逆来顺受。
扇子仍然在摇晃,所即的风却来自天边,吹动了他的发丝衣角,让血珠战栗坍塌,那是大绛,那是昏礼的颜色,那是衣衫的颜色,那是命的颜色,可这喜庆又悲哀的场景啊,都在一片吹散的薄雾当中,混浊不堪。
可我想,没有半点喜庆。
那个略高的男子突然抓住了他的头发,将毫无征兆的将他身体摔在了另一侧,肉体和地面撞击的声音砸出重重的闷响,跌倒下去的身躯溅起丹花,绽放在连青石板都未曾铺好的坚硬黄土。
我屏住了呼吸。
那是不堪入耳的辱骂和那被弄的凌乱不已的衣衫,纵使再大的雾也不可能遮掩这暴虐的罪行。伴随着这个阴阳交接之时的还有歇斯底里的笑声,来自地狱的浪涛,席卷着这本就无情的世间。缱绻面容下的朱色缓缓睁开双眼,注视着虚影般的丑恶嘴脸,贪婪舔舐着他的命与他苍白到再也挤不出多余的气色,抽干他的所有。四散在空中开放不合时宜的红色海棠触目惊心,狠狠划过褪皮的墙壁,留下道道深红的痕迹。
两个男人在笑,笑的像是疯子。
世人皆说三皇子痴傻,怎知自己不痴不愚不傻不疯不蠢不像是个失心疯的嗜血恶鬼?
我退后了两步,视线慢慢的迷离,三个人的身影在眸子里变小。
疯子……
简直是疯子!
——就是疯子。
那个撕扯弱者的野兽在咆哮,在欢呼,在雀跃,在为了自己宣告自己的主权,将猎物撕裂在脚下,一点一点剥碎干净,它在笑,喉咙像是贪婪的黑洞,牙齿在滴血。它的眼睛是红色的,它已经着魔了,它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它原来才是疯子。
另一个野兽默默的在旁边看着猎物被凌虐,蠢蠢欲动的笑面虎随时等待上前撕扯的机会,却要矜持的让金贵皮毛不要沾染上污秽,往后退退,过过眼瘾,全当自己是个君子。
他们疯了……疯了。
这是我脑海当中唯一的想法,只有不断的重复着疯子两个字,不断的重复这几个字,好像这样就能减轻震惊似的。
可是,那是他们的兄弟啊!
不应当是这样的,不应当的。
地上的衣袍已经支离破碎,混合上了无穷无尽的颜色,他在地上呕着吐着喘着,不断为这黄土润色,剥削掉的命流淌出小洼,依旧是背对着我,依旧是看不清神情,地上却已经一片狼藉。
刺耳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四周疯狂的窜起,充斥着我的整个耳朵,我脚底打滑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如何站立,跌坐在地上,满眼都是撕裂的线条和断裂的形状,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统统隐没在汪洋红海。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个狰狞的兄弟之情,竟然说不出任何话,只想要喝水,鼻子酸涩,颤抖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甚至没有注意到手指已经被衣角勒出红棱,指甲深深的嵌进了肉里,沁出点点红丝。
没由来的恐惧席卷了我,我不敢睁眼,不敢抬头,不敢回头,害怕一动弹就要看见内心深处的自己。
我就要在这样一个地方生活了么?我……会被这样折磨么?
我好害怕……好害怕。
他疼么?他痛么?
我突然回过神来,腾的站起了身体,撑着木头桌子,好不容易才保持了平衡,再次逼自己看向窗外,死命的扒住窗沿,憋住打转的眼泪。
那该是多么痛的经历,才会让他一夜之间活生生的成为一个傻子,让惊才艳艳的少年郎变得面白如纸。
是这样么?
这个人就是曾经大街小巷所说的天神下凡?这个人如今就是沦落到如此地步,流着皇家血脉,淌着皇室血脉被如此作贱!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阻止,他们不知道这个少年郎曾经为他们做了什么吗?两年育粮,三年强兵,知否晓否明晰否?天才无用了就是如此待遇?
我浑身颤抖,已经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理智在什么地方,想要捋下头发,却发现怎么也抓不住发丝了,青丝在指尖被抖落,散落在肩头,徒留下一根断发在手心。
再次看向三人,刻骨的恐惧让我不寒而栗,三皇子是傻子又如何,他们都是疯子,有理智的疯子最为可怕,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依然要如此行事,他们是魔,是鬼。
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只从震骇变为麻木,眼睁睁地看见施暴者心满意足的离开,留下从不喜庆的色彩和划烂的体面,还有跪坐在地上的三皇子。
那散去大雾之后的阳光尤为的刺眼,扎痛了我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