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陷落沙坑
半个月后,一行人结伴而行直到达了无芦国。直接去了当地的交易货场,他们带的都是当地没有的稀物,大到财宝瓷器,小到衣料种子应有尽有,得到了风声的人早就候着了,因此他们刚到不到半个时辰就将货物全部卖了出去。
原本这次去无芦国的是池西,谭鹤在长陵书院收到柳长歌例行的告条时,正好是在知晓邓通丧亲之时,他心中说不清什么缘故,忽然就不想待下去了,或许待得久了确实是腻了?
无芦国虽小,却也繁华,琼楼玉宇街道两旁皆陈满了当地特有之物,还带着血的飞禽走兽公然挂卖,更为别致的是随处可见的染布,挂了满竹竿,连房檐,招牌都挂了。
无芦国虽北,却因河流经过国土,并不缺水,又因那些可作染料的植物大片大片的生长,盛产染布,比起周边小国似乎还有点名气。
此刻他在街头瞧了瞧商铺里的笔墨纸砚,道:“全部给我包起来,我要了。”
那恭恭敬敬站立着的小贩看他一眼,瞧着应当不是富家子弟,富家子弟不会到小摊来买这些次等的东西,打扮不像是书生,反倒是丰神俊朗,眉目夺彩,也说不清像是什么人,只觉得他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却都成不了他。
这番作为确实让人有疑虑,待小贩心中估摸纠结也该差不多了,谭鹤直接从身上摸出银钱递过去,小贩接了过去,不作犹豫,三下五除二包起了摊子,整个提着递给了他,他一接过去,小指勾起系带拎着,沉重的包袱似轻絮一般在他指尖挡来荡去。
接着一跃上了马背,对着候着的一行人微微一笑,道:“走罢。”
一行人将他的作为从头看到尾,心中纳闷,他们这些人回去带的都是除北越之外没有的事物,他倒好除了吃食,买了一堆并不稀罕的笔墨。
一路上谭鹤,坦坦荡荡,毫不介意一行人古怪的目光,反倒颇有些捉弄之意得逞的意思。说来要不是顾忌着日后大约还要打交道,他是一定得放肆浪荡的,方才也是见了他们窥探的目光,才豪气地买下整个摊子。
反正路上无聊的很,他可以用来作画消遣什么的,倒也不亏。
一个时辰后,一众人就要出去了,却被拦了下来。守城的士兵打量了他们一行人,目光来回在马背上的包袱转,却也不盘查,很快放他们走了。
远了城门,谭鹤道:“诸位不觉得奇怪?”
郑获沉吟片刻道:“这些日子听说附近几个小国打了起来,虽未波及北越,但守卫也不该这样松懈的。”
一人满不在意道:“大约天气炎热,守卫难免有所懈怠。”
虽如此,一行人却还是加快赶路,北越城居被抛在马后,一路群山连绵,越往前山上的草木越稀疏。
群山远去,渐渐的道路愈发平坦,也愈发荒芜。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响起,黄尘飞扬,宽道路边的拐弯的草笼间掠过一队人马,不过一会就停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要想活命,就把你们身上所有东西都留下。”一身着异域民服的壮汉凶神恶煞喊道。
见眼前的人都持了大刀阔斧,皆是膀大腰圆,两颊绯红,面露凶光,一行人惊了惊,慌了心神。
谭鹤气定神闲道:“是谁向你们透露了我们的行踪?”
“别废话,快把东西放下,小心砍了你喂野狼!”
“是无芦国值守的士兵?我倒是好奇你们之间是怎么传递消息的,居然能配合的如此好。”谭鹤道。
“就告诉你是又怎么?莫非不见棺材不掉泪!”
话音刚落,一把锋利的斧头劈来,谭鹤猛地立在马背上,腾空一跃后脚一踢马腹,再倏得落到地面,马儿嘶鸣一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斧头连人带马砍了空。
那人没看清这般利落的动作,手中落了空。
下一瞬,谭鹤站在地面,隔了一段距离,看着一排怒目而视的壮汉,再一瞥身后,同行的人连连后退到一座山丘前。
一遇险境倒是机灵许多,他少了顾忌,一句废话也不讲,抽出短刀,箭步如飞。
悍匪们见他来势汹汹,当机立断地团团将他围住。
他们皆不下马,似乎很擅长马上作战,这般驾轻就熟,显然不是第一次,离得近了,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似乎比方才更重了。
马匹训练有素地朝他靠拢,身前有一只撅起前蹄欲将他踢飞,谭鹤余光一瞥,阔刀朝他腰侧砍去,前后夹击,进退两难,他一跃在空中旋身,腾地立在刀身上,瞧了一眼马背上的人,忽然一掌那人朝着头颅拍去。
一声骨裂。“啊啊啊啊!”鲜血从那人的眼鼻口中流出,触目惊心。
几个悍匪举起大刀阔斧,立马一涌而上,朝他四面八方劈来。他被罩在其中,抬手攥住一只手臂猛地折断,忽得一手攀上那人的肩膀,几个旋踢照着胸膛狠狠踹倒几人。
破开了包围后,借力双腿踩在一匹马背上,用力一甩手,短刀飞旋而出,呼啸着划破几人手臂。
忽然,那匹马背上的悍匪不顾被折断手臂的疼痛,腾得回身死死拽住谭鹤的双腿,猛得爆发出一股蛮力。
下一瞬,他狠狠摔在了地上,震荡之下全身骨肉一阵剧痛。
顾不得身上的伤,他咬牙支起手肘起身,心道,“还真是大意了。”
抬眼间,他敛去刻意伪装出的散漫,周身气场放开,微挑的狐狸眼,皆是逼人的冷厉。
他抬腿迈了几步,却是转瞬到了一人面前,擒住一条腿用力一拽,再一甩,那人飞出去砸倒了几人。
还未等人摔在地上,他后仰及地避开几个人的突袭,望着眼前的不断下压的阔刀,足尖一勾马蹄,一偏头借势蹿过了马腹底下到了另一侧。
再双手攀上马身跃起,一脚踢下马背上的人,稳稳当当立在马背上,冷眼看着几个还未倒下的悍匪。
“你们杀了多少人?”
一个满脸刀疤的人像是被人踩住了痛脚,嗤笑道:“怎么,我们杀都杀了,难不成你还想替天行道?哼,你要多管闲事也得先管管这个世道,那些作奸犯科,横行霸道的权贵官商富甲,有哪个不是干着和我们一样的事?”说着,鹰似地盯着谭鹤,满脸阴郁道:“呸,晦气。”
一众悍匪大约二十个人,有倒在地上的,有勉强站着的,有捂着伤口的,有骑在马上的,即便处于下风,神情却都是阴恻恻,身上处处透露着亡命徒般的可怖。
似乎知道杀人不好,却还是那么做了,而作为人的模样仿佛早已扭曲,面目狰狞无声叫嚣,皆盯着谭鹤。
杀人无数所浸染出的这股邪气令谭鹤感到不适,他微微皱了一下眉。
郑获骑着马不远不近地看着两方对峙,心中一阵战栗,想往前帮他,又担心自己不会武功,拖人后腿,心中纠结不已,站立难安。
其他几个人神情紧张,心中以为他是犯了难落了下风,心道他就算是死也得和他们杠下去,不然他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呢。
如果不是前方的路被土匪挡住了,他们早就跑了。
远远见还是他伫立不动,一个念头蹦了出来,顿时毛骨悚然,他不会是为了明哲保身,在和悍匪商量要把他们这些人卖了?
一时间正惊疑不定。
这时谭鹤动了,他忽的出手,几招间将悍匪悉数击杀,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把短刀染上了鲜艳的血。
腥气弥散开来,满地尸体淌着刺目的猩红。
谭鹤抓起一把沙子,裹着刀身擦过,刀身又如月光一样的白净。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一行人,朝他们走去。
他们怔了怔,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旋即干笑一声道:“谭公子果然是铮铮佼佼般的人物。”说着下了马就要鞠躬示谢。
谭鹤也不阻止,瞥了一眼一行人身后的他的那匹马,直接绕过众人跃上马背。
众人半弯着腰摆了一个欲成不成的姿势,神色有些尴尬。
“走罢,此地不宜久留。”谭鹤对着一行人道。
忽然,一阵声响从头顶上方传来,高高的岩土裹挟着沙石倾倒下来。众人抬眼心中大骇,当机立断弃了马,连滚带爬地往外侧走,被抛下的马儿被砸得疼了,惊得四处乱窜。
流沙簌簌,尘土飞扬,坚石扑通扑通往下砸,溅起更大的黄尘,一时间三步之外,人畜不分,入眼皆是黄沙。
祸不单行,这时一阵烈风吹过,口鼻登时进了沙子,谭鹤不慎被沙子迷了眼,骑着马落在最后,来不及躲开,连连出手拍开砸在周身的岩土石头,心道:“我怎得如此倒霉?”
刚一劈开一块巨大的岩土,这时身体却猛得往下一沉,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流沙不断在往下淌。
谭鹤眉锋一凛,正欲跃出去。
流沙却瞬间坍缩埋没了他的膝盖,身下马的几近被埋没,大惊,不断挣扎,却越陷越深。
谭鹤环视一圈,细密的沙子似密密麻麻的虫骨碌碌地往下滚动着,却看不到尽头,他抹了一把脸带着哭音道:“要命啊这是。”
话音刚落,他再度往下沉了沉,只露出个半个身子在上面。这时,一根粗麻绳抛了下来,落到他身旁,谭鹤抬眼只见郑获顶着风沙,那张狰狞的脸硬是露出了急切,道:“快抓住!我拉你上来。”
说完,转过身大喊,“诸位快过来帮忙啊!”“谭鹤陷进去了。”
郑获攥紧了麻绳,手掌磨的生疼,手臂酸痛,却一点不松懈,看着一行人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神色犹豫,顿时怒道:“快啊,我们一起一定能把他救出来。”
过了片刻,风沙小了许多,谭鹤只露出个头,沉重的流沙挤压着他的颈项胸膛和四肢,周身麻木,头部缺血昏昏沉沉的,恶闷难挨的窒息感愈发强烈,他紧紧攥住麻绳,却仍旧被困得纹丝不动。
莫非我要英年早逝吗?
这么想着,仰头望向虚空,他脑子忽得飘过邓通恼羞成怒,冷声训斥道你够了的模样,不由得深刻反省了自己的卑劣,以防真的遭报应栽倒了。
郑获急切的呐喊在他耳边响起:“你撑住,抓紧,我们能救你出来的。”
谭鹤不由得苦笑,目光逐渐聚焦。越是这样的危机时刻,越是容易胡思乱想些细枝末节的事。
此刻的嘶吼声落到耳边有些难以言喻的亲切,再看向不知何时站在漩涡边沙上的一行人,他们双手攥起了麻绳,皆是一脸严阵以待的模样。
他咳了咳,轻声道:“越是这样,就越知道诚心这种东西稀奇的很啊。”
转瞬,流沙掩盖住他全身,活埋的滋味可不好受,没个一会他就丧失了知觉。
恍恍惚惚中,被拽进了幼时的一段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