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姜安左右为难
“祁公子,回吧…”
祈善渊自王爷抱起昏迷的军师离去后便一直站在书房门前。
笔直站着,像是无言的认错。
孙管家穿着厚厚棉衣,轻叹一声。
他知道,小公子也是愧疚自己将人生生逼晕死过去。
孙官家想要将手上的汤婆子递给祈善渊,可他却没有接过。
“你自小就是受了冻才落下一身病,若是小主子知道公子这么作贱自己,怕是要生气…”
他举着汤婆子,料定搬出小姑娘之后祈善渊就一定会听话。
这不,祈小公子果然将汤婆子接了过去。
“胡军师…怎么样了?”
“府医施了针,倒是稳定了不少,如今还睡着呢。”
胡晏这些时日虽然嘴上不说,可心中怎么也是不安定…
他向来多思,光是阿愿的突然出现便已然让他既高兴又担忧。
如今突地知道了他的身份,胡晏心中大石落地,多日积下的病痛齐找上门来,这才咳血昏迷。
“我知道了…”
祈善渊低声应着,脚下并未挪动半分。
孙管家见人没有想走的心,也只能叹息着离开。
一直到后半夜,姜寂臣才顶着一身风雪回了书房。
“还在这儿站着作甚,进来。”
他走得又急又快,与祈善渊擦肩也没停下。
祈小公子似是要说什么,可多个时辰没进水,嗓子早就干哑的不像话。
书房灯火通明,一直到太阳自东面初升…
寂静的清晨,一声苍鹰啼鸣忽起,吓得四邻笼中的鸡扑打着翅膀,绿豆大小的眼睛直直瞧着某处,倒是警惕的很。
多日之后的边关处,荒原上驰骋的姜安抬起头。
她半俯着上身,一双眸子紧盯前面拼命逃窜的流寇,眸光锐利。
只见她拿起银枪,猛地掷出!
枪尖脱手,如同利箭,扎在流寇马蹄前,枪尖入土三寸,足见力气之大。
马儿被惊,两个前蹄高抬,嘶鸣着将背上的人甩下。
头领摔地,起身后跟随的其他流寇一下子慌了神…
趁此机会,护国军包抄而上!
姜安下令,甚至没给这些流寇说投诚的机会,直接抹了脖子,血洒当场。
白虎载着她靠近,姜安冷眼瞧着,并不准备给他们收尸。
她四处瞧了瞧,“这样一个地方,野狗、秃鹫少不了,不用埋了。”
霍长明舔了舔干裂的唇,往日里憨气的面容染上些野性和痞气,附声道:“这样的杂碎,确实不用埋。”
他们这一路上抓住的流寇不少,其中大多都是去年二皇子叛乱时逃窜的零散叛军。
他们画地为营,躲在几国交界这种平时无人踏足的三不管地带。
有的耕田作乐,有的则成了穷凶极恶之徒…
而这伙人可以算得上是穷凶极恶之徒中的败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强抢清白人家的女儿。
姜安遇上他们的时候,那锅里正煮着肉。
队伍中有在军中二十几年的老兵,自姜寂臣初来北地时便跟随其中。
他们打眼一瞧,便知道锅里煮着的是什么肉。
老兵拉住小姑娘,不让她上前去…
姜安自诩走过半个南商,瞧过许多是是非非,可在那一刻却没明白老兵不可说的后半句中藏着的是什么。
流寇骑马慌乱逃命,留下冒着热气的锅子。
谢云山靠近了去瞧,却被吓得连连后退,扶着树呕吐不止。
等到老兵上前处理了锅中的东西,姜安才明白那是什么肉…
“吼~”
白虎烦躁的踱步,一张虎脸是毫不掩饰的恶心。
它对着流寇的尸首,晃晃悠悠转了身,用屁股对准他们。
然后在姜安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作出埋屎的动作来…
瞧瞧,就连凶兽都瞧不上这些做人的。
它这一动作倒是打破了队伍中凝滞的气氛。
姜安也是一乐,手安抚似地揉揉它的脑袋瓜,说道:“行了…”
“既然瞧不上,那咱们就离远点!”
自高处向下看去,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刻不停,接着向前走去。
军队中间,谢云山一脸菜色的骑着马,似是还没从方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行军途中,一只苍鹰直直落在小姑娘肩上。
白虎歪了歪头,前爪跃跃欲试。
想扑…
姜安一个巴掌糊在它头上,“老实点!”
白虎瞬间瞪大眼睛,在队伍前面那是又蹦又跳,颠得小姑娘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
苍鹰抓不住小主人的肩膀,扑闪着翅膀。
只不过它翅膀太大,给了一旁的姜安好几巴掌~
一时间那场面格外热闹,队伍中哈哈大笑声不断。
“大猫!”
姜安气急败坏,抓住它的耳朵,威胁道:“再不老实,我就把主营后山那母老虎弄回王府,给你当媳妇!”
直接让你无痛当爹,还是后爹!!
“吼~”
几乎就是瞬间,白虎又恢复了往日的矜贵样儿。
小姑娘白了它一眼。
这招,百试百灵~
她打开苍鹰背着的小布包,展开信件。
方才读了没几个字,姜安便蹙起眉。
这信,是姜寂臣送来的,上面说的正是阿愿一事…
姜寂臣在信中说明此事,更以护国军主帅的身份,将自己所作决定说与小姑娘。
“温则玉是南商人?”
还是先皇没上宗祠的小皇子??
温家要一个南商皇子养着作甚?长公主又是否知道此事?
姜安摩挲着信件,久久注视着上面一句话。
她爹说,二十年前长公主也不过是刚及笄的小姑娘,两国之间的事情她还插不上手。
此事应当是东离那位先皇的阴计。
温家如今主事的和家中族老肯定是知道的,但彼时温则玉可是他们手中的摇钱树、富贵花,谁敢把这件事往外露。
她爹的意思是…这温则玉虽说也是有些可怜的,为东离、为长公主做了这么多事,最后却落得这么个境地。可不能因为他是阿愿,前尘往事就能一笔勾销。
如此做法,会寒了军中将士的心。
他在信中提及,胡晏中途醒过一次,糊里糊涂的,却还是央求姜寂臣将阿愿送得远远去,只要他后半生平安就好…
其实胡晏舍不得的不是阿愿,是他姑姑,是他枉死的一家。
“唉…”
姜安长舒一口气,抬头去看西边天上似火一般的夕阳。
霍长明拎着水袋过来,笑嘻嘻的,豪爽道:“是谁惹我妹妹烦心了?”
小姑娘收了信件,接过他哥的水袋。
她轻笑一声,与霍长明并肩而站。
此时,谢云山也走了过来,三个人的背影在夕阳下连在一起。
他欠欠的,面色还有点苍白,“小爷也很想知道,说来听听~”
姜安:“我爹来信说胡晏找到了位死而复生的亲人…”
谢云山来了精神,“真的?!”
小姑娘点头,“你也认得。”
谢小将军一愣,“啊?”
“就是沛州桃花源的温东家。”
“可他…不是东离人吗?”
还和护国军有血仇的那种。
“嗤…”
姜安嘲讽一笑,“无非就是老一辈上的明争暗斗。”
没胆子正面打,就背地里使这些阴招,专挑孩子下手,王八蛋!
谢云山愣怔好久,喃喃道:“我自来北地,老狐狸就是独身一人。”
如今有十年了…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可却是两难的局面。
小将军看向姜安,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要温则玉的命替军中惨死的将士报仇?
“照老狐狸那个性格,你就算真杀了温则玉,他也不会怪你。”
只是他心里要背负多少,谁都不知道…
胡晏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年年都得有那么一两次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他的命能让他背多久。
人心都是偏的…
此时,谢云山心中的天秤已经偏向了胡晏。
霍长明也说道:“当初那件事归根结底是东离人的计策,沛州刺杀一事他们连温则玉也没想放过。”
说到底,他就是一把刀…
一把身不由己的刀。
他安抚似的拍拍妹妹肩膀,“你别听谢小将军的…”
“此事不该你来背负!”
“这人究竟要如何处置,也应该是苦主来定。”
那营中还有老幺,是死是活该由他来选。
“而且…”
霍长明挠挠脑袋,“这人就算放出北地去,咱们也不能放心啊!”
小姑娘转头,等着他哥的下文。
“你想啊…”
“东离的人要是发现他没死,还不得带回去继续利用!”
温则玉的本事不用他说,在沛州当了那么多年的细作,要不是长公主以他为饵,估计姜安现在也发现不了他。
“所以还不如将人留下,好歹也是给长公主办过事的,总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霍长明这番话说的,让姜安豁然开朗。
就连谢云山都惹不住侧目,“小子,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霍小少爷白他一眼,臭屁道:“我一直这么聪明好不好!”
他紧接着嘀咕道:“只不过就是善渊和星桑太聪明,才显得我多笨似的…”
小姑娘来不及听他俩打口水仗,转身大步朝营地内走去。
她喝声吩咐,“正言,备笔墨!”
……
姜安的信回到崇州已是五日后。
主院房内,一身宽松常服的姜寂臣斜坐在榻上,他拿着信细细看了好一阵儿,终了笑骂一声,“小鬼头!”
孙管家笑眯眯凑过来,将一盏茶搁下。
“可是小主子给您出了什么好主意?”
他家这位大主子可是一连好几日没个笑模样了。
姜寂臣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想知道小姑娘的近况而已。
他将手中信件递给管家瞧,“阿安来信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本王不必插手!”
信中还提及了那些流窜的匪贼,谈到她正在全力将他们剿干净。
好长一篇的讲述之下,小姑娘终于是提及了自己的近况…
吃得好,睡得好,白虎带着她几日前还追死了匪贼两匹马!
信件被孙管家重新放回到主子手边。
姜寂臣淡然喝茶,悠悠问道:“放心了?”
老者笑笑,满是褶子的脸上都是笑容,他说,“只要主子和小主子都平安,老奴自然放心!”
有了姜安的话,姜寂臣果然对阿愿一事放手不管,只是让人好生照顾着。
又去军营叫回被支走的老幺,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同他讲清楚。
当然…隐瞒了阿愿是先皇子嗣的那部分。
胡宴暂且见不到阿愿,这也是两位府医的意思,担忧他整日思忧,拖垮了身体。
老狐狸院中…
万籁寂静之时,房门被打开。
帷幔隔绝的床榻上,胡宴半倚靠着,没甚力气,低声说道:“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我吗。”
“军师…”
熟悉的声音让床上人一愣。
胡宴偏头看向外间,又立刻垂下眉眼,遮盖住眼中的慌乱和无措。
“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军中事情很多?”
总是跟在他身边的老幺笑开,笑中有泪。
他端着汤药走进里间,语气有少年人的任性和对胡宴的依赖。
“我若是不回王府来,都不知道军师病了…”
他背过身摆弄着托盘上带来的汤药和蜜饯,一个人自顾自说着,“这蜜饯是城东哪家蜜饯铺子的新货,好些人去买…”
“店家瞧见我,便让我带些回王府来给小姐留着。”
“小姐不在,您先尝尝。”
胡宴静静听着,突地说了句,“可给钱了?”
老幺搅动汤药的动作一顿,笑出声来,朗声回道:“给了!”
他把汤药递给军师,还塞了颗蜜饯,像是桩子一样站在床榻边。
胡宴:“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他好歹也是镇国王爷麾下军师,外人眼中精明如狐狸,老幺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要是看不出,那还真是眼瞎。
“我今日去看了阿愿…”
老幺与胡宴对视,眼中的泪蓄满。
“我方才进去他便问我可是不高兴?”
还偏要刨根问底,追着问他为什么不高兴,可是同他一样看不见家人吗?
稚子一般的眼神,透亮的让人心惊。
老幺不知道从前的温则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总归不该是这样。
胡宴哑声,喉间发涩。
瞧着老幺那张脸,他想道歉,可又不知道自己该为了什么而道歉,更多也是苍白…
“我…”
“军师!”
老幺打断胡宴的话,用袖子抹了把脸,坚定道:“我不想要他的命给兄弟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