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满知拿着一束腊梅走到前厅,在角落的台面上找了个花青色瓷瓶插上。
转头看到老人端着一个托盘,将一个大号瓷碗和勺子放在桌上,然后提着火炉上的水壶走到案台边泡了一杯茶。
像是没看见旁边杵着这么大个活人。
沈满知隔着半个客厅,好整以暇地看着老人坐下摆棋。
“怎么还冷暴力呢师傅。”
唐铎低头摆弄着棋盘,并不看她。
“别叫我师傅,我没有需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徒弟。”
沈满知弯了弯唇,走到餐桌边倒了一杯水。
唐铎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待会儿谈到一半别说自己饿了。”
她抬眸,看到那白瓷碗里圆滚滚胖乎乎的汤圆,心里泛起一丝柔软。
司佲坐着轮椅从后厅到前院,就看到客厅这副画面。
沈满知坐在餐桌低首安静进食,纤纤玉手与瓷盅细碗相衬,素颜雪肌,最为干净透澈。
老人在窗沿下席地而坐,手边一盅棋子,与自己对峙较量着。
三年前,也是同一幅画面。
只是那个时候,沈满知还是个桀骜不驯的女孩,浑身是刺。
轮椅是智能电动的,只需一键按钮即可出发。
唐铎听到声音探头,看到从前院进来,坐在轮椅上的司佲,眉心几不可见地跳了两下。
沈满知则不为所动,只是吃着吃着她突然愣了下,咬着一块硬物。
吃掉包心,她低眸一看,是面值一角的硬币。
司佲转到唐铎面前,倾身从桌面上的白盅里执棋拦住盘上黑棋。
唐铎和他交了两手,没忍住抬眼看向他被毛毯盖住的腿,然后视线落在年轻人的脸上。
司佲落棋不语。
几分钟后,黑棋节节败退,白棋杀出重围,逆风翻盘。
唐铎将手中黑棋落回盅里,笑道,“到底是年轻人,思维、反应都是上乘,我这老年人是赶不上了。”
司佲坐直,看向窗外被阳光笼罩的耀眼白雪,“青出于蓝胜于蓝,您心里应该高兴才对。”
“若是听话恪守规矩便罢了,就怕任性偏执,入错了道。”
唐铎已年过花甲,又常年在香火庙的山上,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厚重的规劝感和脱俗之外的点化。
沈满知放下瓷勺,静静听着他们话里含沙射影地谈论自己。
绿金雀仿佛寻声而来,多日不见,破窗而入也要停在司佲的肩上。
“一成不变地恪守规矩,只会限制自身发展。任性偏执,也只是想要自己的一片旷野之地,您只需护着她就好了。”
唐铎答得随便,“我老了,护不住。”
司佲偏头,躲开绿金雀的亲昵,和老人对视,勾起轻笑,“那便换个人护。”
唐铎手指微顿,眉梢上扬。
司佲走后,沈满知才起身收拾着桌面,“与虎谋皮,他日亦为虎所嗜。”
老人轻哼一声,“出去两年,偷偷恶补了九年义务教育?”
沈满知没有反驳,走到火炉边坐下取暖,“这不是刚刚学你们话里藏话么,我这叫现学现卖。”
唐铎又不是没听出来,她说的那只虎,指的是司佲。
沉默了几秒,他回道,“他说得没错。”
“师傅说哪一句?”
“有人护着是好事,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满知垂眸看着无名指的位置,前两天,还带着那枚婚戒。
她懒散应道,“您想让我进粼江?”
毕竟司佲最后那句话,潜台词不就是在说,她沈满知没靠山,除了唐铎一个花甲之年的师傅,便是孤身一人,身后再无归途?
唐铎之前一直很疑惑,为什么司佲不愿意把他这顽皮徒儿纳入旗下,时隔这么久突然茅塞顿开。
“是你不想归编粼江,而不是司佲不想收你,对不对?”
沈满知敛去眼底情绪,抬眼已是笑意,“我的命,不交给别人。”
唐铎看着她微愣,明明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可那块始终搁在胸口上的石头却终于落了下去。
他移开视线,轻咳一声,“那小子对你怎么样?”
沈满知挑眉,“谁?”
“还能有谁,凭着一纸婚约就把你要去了?”
老人的话里似乎藏着几分锋利的不满和敌意。
说她户口本上那位呢。
沈满知靠在软垫上,往身后蹭了一把,略微湿润,“挺有礼貌的。”
唐铎看见她的动作,脸色微沉,草草了事,结束了话题。
沈满知走之前问了他一句,“先生那腿,几级伤残?”
唐铎这下是真的显而易见地愣住了。
明明不到三个小时前,叫司佲帮他去看看沈满知时,那人还好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谁知道突然就坐上轮椅了呢。
另一边,刚坐着轮椅的人离开了别苑,阶梯下有人在等。
是司佲的保镖。
保镖正想扶着人下来,司佲终于不再装懒,撩开腿上的毛毯起身,拾阶而下,手里勾着一枝腊梅,音色浅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