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人眼愚目
“我才没替你承负!”殷罗依旧把她护在自己身后,红衣少女冷眼环视院内蠢蠢欲动的安泰司护卫们,再道:“我还有话没问清楚,你的命留着有大用处。所以你不要办傻事。在我问清楚之前,谁要杀你,就是跟我过不去!这件事,我殷罗揽到底了……”
玉如意附和:“我阿姐的事,就是我玉如意的事,阿姐不退,我也不退!”
崇文帝闻言忽的笑了,那笑声中夹杂着意味明显的不屑与轻蔑,帝王双手拊掌,“老梅,你瞧这俩小家伙,光凭自己一身武艺,竟妄想群战安泰司的护卫,只为了救下这常应莲。”
梅承庭依旧麻木,扯了扯嘴角,“是啊。”
“朕看在故人的面子上,平日对你们两人多有骄纵,但如此关头,你们也该摆正自己的身份,殷介林的女儿、玉卦的徒弟?”
崇文帝眯眼转眸,视线扫过殷罗和玉如意,他嗓音自带威压,倾泻而出:“朕是这大梁九五之尊,岂会受你们这俩小辈掣肘?在大梁的地界,朕想要杀一个曾冠有欺君之罪的女子,还得跟你们商量?莫非是朕的再三纵容,才令你们觉得自己有保下常应莲的本事?”
“如崇文陛下所认为,他们二人没有保下常应莲的本事,那本王呢?”
一道清冽如潺潺泉水的青年声音蓦然响起,原本紧闭的蚍蜉学堂木门吱呀再被推开。
众人只见得,静默中,一位身着水青色花绣龙袍的翩翩公子不急不缓地迈过了门槛。他右后方还跟着名深紫色窄袖长裙的女子,腰间挂着个荆棘带刺的长鞭,随她抬步摆动。
青袍微敛着眼帘,下台阶时如姗姗来迟般,仿佛是困倦了。可他那通身的气派就那样于这懒散里铺展开来,弥漫在杂乱的院内,硬生生把崇文帝的威压吞没了。
他身后那名紫衣女子,眉眼更是狠辣凌厉,仔细看她腰间那荆棘鞭由青翠过度到黑红,想来受过不少血的滋养。
而崇文帝看清青袍面容的那一刻便僵在了原地,他微微瞪眼,嘴巴也不由自主微微张开,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长着双极度勾人的桃花眼,偏生那眼中情愫流转却不多,往里看去都是些暗昧不明,如峡谷深潭般深的可怕。他的骨相其实与大梁人有些相仿,是那种俊秀的挺翘,鼻尖高耸,唇角含笑时,下意识露出来的表情让崇文帝慌了神。
像!实在太像了!
与记忆中那张脸如出一辙。
梅承庭也细细观望着他,却越打量越皱眉,直到双眉都挤到了一起,他甚至抬手揉了揉眼睛,再三确定一样,他深吸口气,视线来回在池临静身上流转。
殷罗与玉如意察觉到不对劲,两人相视一眼。
青袍看也不看他们这边,异常从容地在距离崇文帝三步的空地上站定。
他也不主动开口说话,端着一副淡定平和的样子,仿佛自己是被请来的。
崇文帝不自觉吞咽口唾沫,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渐渐半握,他张唇又合,失语良久。
那花绣龙袍上夹竹花叶繁茂,青年步步生风,淡青色真气萦绕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剑气屏障,他腰间挂着块金玉质地的令牌,上面刻着绚丽的花纹,在夜里看不清是何。
方才那话回响在崇文帝耳边——
“如崇文陛下所认为,他们二人没有保下常应莲的本事,那本王呢?”
是他。她所生的第二个皇子,如今南夏的摄政王池临静。
崇文帝垂眼,强行压下眸中思绪,他仍记得,池临静的小字叫做抚毓。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铺天盖地的冲击着他的心口,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他都长这么大了吗?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
近三十年,沧海桑田变化从不等人,回首处,难见阑珊灯火,更遑论故人。
梅承庭斜眼观望崇文帝的表情,帝王凝视着青袍,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
院内气氛缄默得诡异,一贯见不得这般景象的玉如意轻咳声打破了静止的画面。
崇文帝缓过神来,又深深地望了池临静一眼,道出他身份:“南夏摄政王,池临静。”
池临静懒洋洋抬眼,也不行礼,“见过大梁崇文陛下了。”
“不知摄政王方才那话,是何意思?此乃大梁国事,摄政王难道要插一手吗?”崇文帝皱眉发问,摸不准池临静的意图。
先前所有的消息此刻都汇聚在一处,崇文帝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眼前的这青袍,便是早在林城押镖那次就出现过的,那个能战大梁第四高手林扇瑕的神秘公子。
思及此,帝王锐利的目光射向殷罗。
红衣少女见池临静来了,眼瞅着放松了不少,虽还是蹙着眉,但显然不再慌张了,她坦然对上崇文帝的视线,没有回避。
“没错,本王就是打算要插一手。”池临静扬唇,“若不然也不会此时此刻在此出现。”
崇文帝皱眉,惊讶于青袍敞亮的回答,很快,他厉声再道:“为何?大梁与南夏一向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摄政王如此作为,实乃逾越。”
池临静饶有兴趣,“本王那皇侄年龄尚小,正是要有明师指点开蒙的时候,无奈南夏这一代的先生皆资质平平,不配为南夏王庭帝师。所以,本王只好到大梁来找了,”他说到此,意有所指地望了常应莲一眼,“故今日来,是要带本王精挑细选出的王庭帝师回南夏的,崇文陛下,不会连这点小事儿都驳了本王面子吧?”
“您要将这常应莲带到南夏去做帝师?”梅承庭先按耐不住了,“这不太合适吧?摄政王殿下,她可是我们大梁的罪臣,欺君躲藏十三年,现下好不容易快伏法,您这突然要人,是否有违常理啊?”
“常理?”池临静不以为意,他若有所思地打量向常应莲,却道:“如此便更好了。在大梁做过官,到了南夏也免得熟悉那套流程,能在大梁欺君,还算挺有胆识。”
他说到这,象征性地皱眉,朝梅承庭发问:“却不知,她是怎么个欺君法儿?”
不等梅承庭回话,玉如意抢答道:“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成状元,为官时更革男女平等。”
白衣少年跟练快嘴儿一般突突突的把话说完,惹得殷罗皱眉朝他看过来。
她怎么不知道玉如意还有这技能呢?
谁料,玉如意话音刚落,慵懒从容的青袍轻笑一声,居然当着崇文帝与梅承庭的面道:“此等璞玉,怎混得烂泥傍身?果真是,纵有金楼,终亏于人眼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