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等春碎话
崇文帝猝发心疾，大梁明二公主与江南白绮山庄庄主孟清月的婚事推迟，此消息如同一块轰然落水的大石，在这名为天下三国的池子里砸出千层浪来。
明赫已至中年，他身体一直都不算甚好，殷罗原本只知道他有咳疾，那是半辈子的老毛病了，幼年时留下的病根，从冰河中被殷介林拖出来时肺腑受了极寒的伤，这一生都没法儿痊愈。可现如今又添出个猝发的心疾，殷罗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
抛去前一阵子意外死在海砚山的四皇子明徊，大梁皇室中除了两位公主外，还剩下三位皇子，分别是禁足皇宫的二皇子明郢、岳阳道人的亲外甥儿三皇子明黎以及与明昉一母同胞的五皇子明楽。且老二一贯心思阴毒、老三略显懦弱无能、老五明楽年纪又太小，什么性格当下也观摩不出。因此，若是崇文帝这次昏迷再也醒不来了，那大梁的天，将彻底变了。
行王令自东海边关发出，遍布天下。寻麟纹在掌心红艳如朱砂，找的不是麒麟木，渊缙王找的，是十几年前和他失之交臂的皇权。
到了节骨眼儿上，崇文帝驾崩，东海的藩旗势必直指上京。
而宫里那三位皇子，一个都斗不过他。
再看北辽这边。
新帝对宏缨侯爷身后的万将军府出手，大概率不只是为讨要虎符。近年来北辽军队扩招年轻子民，征兵公文都快贴到大梁境内的东北三城了，万洛新很缺兵。所以，殷罗猜测，定是自诩志在三国的北辽新帝要做一番“大事业”，但遭到了万晟的阻拦，且刚正不阿的万将军表明了不会把受自己管控的万字军队交到万洛新的手上，这才惨遭灭门。
万字军队自古有规矩，嫡亲代代相传。万洛新很清楚。光杀死万晟远远不够，因为万家有个嫡子若檀，也因此，他谋划了令万若檀去方山剿匪这一出大戏，想要斩草除根。
在此基础上继续深想，如今处于富安盛世，大梁虽领先北辽、南夏，可三者仍有齐头并进之势。简单点说，想击垮即将拿得头角的大梁，首先需要一个削弱大梁内部结构的由头。
走在宁城弯曲狭小的坊间巷子内，正在神游的殷罗一脚踩上昨夜落雨残存的水洼，激起的乌泥点子溅上旁边的玉如意袍角，惹得白衣少年皱眉瞪着她。
青袍有意避开了与他俩同行，自己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踱步，怕的就是眼前的景象。
从出了玉济阁后，眼瞅着的，殷罗走了一路，也走了一路的神。好几次玉如意调皮想从背后吓她，人家都不为所动，像是直接屏蔽了同行的池临静与玉如意这两个大活人。
他们此行是要去等春巷子最深处，那里有先前查到的宁城蚍蜉堂。
步入等春巷子，转个角先是一家粗布作坊，四五个中年妇人在门口晾着架子，晒起缫好的布线，好等织造时紧实些方便下手，她们手上做着活计，口里还念着闲话，你一言我一语，乘了过堂风只字不落地飞入三个他乡客的耳中——
“凤花儿，你新来还不知道，咱宁城还真就出过个跟这话本桥段儿差不多的！早些年啊，我想想，哎嘛！这且都十三年咯，日子实在快得很呢！”妇人一拍额头，惊呼了一句。
“十三年前？李家嫂子，你岂不是还没出嫁？那时候的事嘞？快讲讲！”凤花儿连道。
“可不是嘛！我那时候还没嫁到他们老李家呢。我印象里啊，咱宁城那时候是有位将军的，不像现在受上京直辖。将军姓徐，官儿小，也不咋跟朝廷来往，说他是位将军，也像个散人。但人家住的宅子好，大还亮堂，你往前面一站，真真是富贵，咱们跟人家比不了半分。
徐将军有一妻一女，妻子据说是王家人，出身也不赖。两口子相敬如宾，日子和和美美的过着，偏偏造化弄人，谁也搞不懂老天爷想干啥。徐家小姐十六岁那年，北辽兵入境了。
离咱不远的海砚山啊，外面的传说都讲它万年不化。可那一年，却难得化了很多雪。山头低了，扎下的北辽军营徒步迁过来，挡住半个山头，他们拿了刀剑直奔白山，那一座城，半天就被打下来了，划入北辽的领地。
白山离宁城不到百里，抻直了路一比，跨过来顶多三日，咱老百姓哪个不怕？北辽的兵啊，粗野，烧杀抢掠的，好欺负老实人，尤其不拿战俘当回事儿。要真让他们进了宁城，咱还能有好？于是，千家百姓纷纷跪在那徐将军府门前，求将军领兵庇佑。徐将军心疼得很，当下穿着铠甲调了旧队牵了马，还同百姓们讲，他传信到了上京，十日内援军必至。
我娘当年就在那一众百姓里，听得很是真切。”
说到这，李家嫂子呼出一口长气，她似乎回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事。
凤花儿低着头摆弄晒着这布线，没注意李家嫂子神情，只追问着：“后来嘞？”
良久的沉默后，李家嫂子的声线才再次响起：“听闻那一年上京出了很大的事，皇上忙啊、官家军营也跟着忙。十日后，援兵没有来，北辽人一路打过了白山黑水，直奔宁城。”
“徐将军没拦住？”凤花儿手一停，侧着眸子看向李家嫂子。
“没拦住。据说是被杀了，人头被得意的北辽兵砍了下来，挂在了白山的城墙上。徐夫人听到这消息，当场急火攻心昏了过去，没两天也过世西去。年仅十六的徐家丫头啊，哭着到城北求受过她家恩惠的马夫给她套了匹马，连夜跑向白山，说舍了命亦要给她爹收尸。”
“收了吗那？”凤花儿焦急地蹙眉。
“收了。”李家嫂子苦笑，“那丫头聪明，买通了白山一家镖局，入夜帮着她收了城墙上挂着的徐将军首级。可听说徐将军的尸身被丢到了白山乱葬岗上，徐丫头将她爹的头背在布包里，骑着马又去乱葬岗，几番翻找，终究是给她爹尽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