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三章 真人露相
“跟了一路，这会子该出来现个身罢！”
赵一凡靠着一棵枯树，低着头，手中把玩着雪球，漫不经心大声道。其实，在方进城时，他就隐隐感到有人跟踪。此人的技法与前两次如出一辙，他不动声色，想看他到底能玩什么把戏。
不料，出了城，又等了片刻，此人仍是不肯现身，他只好放出话，引他出来。
话音方落，一个身影从远处飘忽而来，只见稀疏的林间一阵风过，此人已至跟前。
“这次，又要告诉我什么？！”赵一凡不去看他，手中将雪球削成一片一片，扔回到雪地中。
表情虽平静如水，可他的心中，却是怒不可遏。他早已判定，此人乃是契丹人，为兴平公主卖命，实在不必两面三刀装好人，虚伪至极。
“赵公子，你可是在等人？”那人谨慎道。
“怎么？怕了？”他哼笑一声，抬眼望过去，“若我真想拿你，也不必等帮手。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与她再无瓜葛，若是再来找我，休怪我无礼。滚吧！”
那人怔了一下，猛地将蒙面的黑布揭下，疑惑道：“赵公子，这是何意？”
这个举动，令赵一凡一惊。终于敢露出真容了！不过，这就意味着，坦诚相待。
他的肤色黝黑，脸颊深红。配着黑大的眼睛及粗黑的眉毛，极为协调。嘴唇厚实，说话咧着嘴巴，很是费劲。不过，比起这些，更让人注目的，是他肥大的耳朵，甚是惊人。
下意识地，赵一凡觉出一丝不妥：“你到底是谁？！”
“赵公子，我近日来一直在找你，还好今日终于找到你了。”那人目光直视，用蹩脚的汉语费力道，“我是吐蕃人，名叫多吉降措。”
吐蕃人？！赵一凡大惊。
没想到，此人竟会是吐蕃人！可是这样的惊讶不过持续了一刹那，他就恍然大悟，自责自怨起来。
西夏与吐蕃的关系，从来都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吐蕃人的出现，实在不足为奇。是自己太过狭隘，没有向更广阔的领域去想而已。
对于吐蕃的情况，赵一凡自是相当熟悉。逍遥门在吐蕃的实力，也绝不弱于西夏。他曾听恩师一道提过，逍遥门十郎，是逍遥门中武艺最高的人，且机智过人。有这样一个人常年扎根于吐蕃，所提供的情报自然无懈可击。
从这两年所传回的信息来看，吐蕃内部虽然暗流涌动，但对于大宋而言，绝无威胁。也正因如此，赵一凡才会忽略了吐蕃人出现的可能性。
明道元年的吐蕃，远不能与在唐代一度称雄的吐蕃帝国相比，经过几百年的战乱，吐蕃人分崩离析，王室贵胄流落四方。如今的吐蕃，是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吐蕃部族的集合体。它占有着整个河湟地区，北与西夏接壤，东临大宋边境。这些部族之中，以唃厮啰部族的势力最大。
唃厮啰，原名斯南陵温，据传是吐蕃王族的后裔。在其十几岁时，被颇有心机的吐蕃部族首领接回，奉为“赞普”，拥有至高的权力。但实际上，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是被人摆弄的棋子，做不得主。
经过十几年的更替，唃厮啰的现状，不容乐观。他被如今的论逋（即宰相）——也就是邈川大首领温逋奇牢牢掌控，在其驻地邈川（今青海乐都）随时都有被叛变的危险。
容不得多想，赵一凡深明其中的利害，直言不讳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我的主子是论逋，不过，实际上，我的主子是赞普……”
看他说汉语如此不便，赵一凡索性说起吐蕃语：“你还是用自己的语言罢，你此次来有何目的？为何与李元昊勾结，却又来给我通风报信？”
多吉降措愣了一下，随即长吁了口气，微微笑道：“真想不到赵公子会吐蕃语，实在令人钦佩。”
说起自己的语言，多吉降措很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赵一凡凝眉倾听，却想不到事情会如此复杂。
原来，此次西夏之行，他和同伴加木杰是奉了论逋温逋奇之命，前来联合西夏，暗中叛乱，促成温逋奇当上赞普。为此，温逋奇开出了十分诱人的条件，只要事成，便对西夏拱手称臣，交世代之好。
而多吉降措，仰慕赞普唃厮啰，早已暗中倒戈，为唃厮啰卖命。所以，他必须阻止此事，并借机除掉加木杰，以防后患。
听了半日，赵一凡一头雾水：“此事，与伊雅公主又有何干？”
“赵公子有所不知，李元昊此人生性多疑，从不随意召见。为了表忠心，加木杰便暗中跟踪回鹘人，将此事告知李独晨。立了功，李元昊不再防备，这才传令召见。”
此言一出，赵一凡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心神不安。原来，告密者，并非是兴平公主，而是吐蕃人加木杰！
他竟错怪了她！
赵一凡的心一揪，拳头狠命的砸向近旁的枯树。登时，如臂膀粗的大树，被拦腰折断，轰然倒地。
林中的飞鸟，慌乱四散。
“这些，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实情！说！你安的什么心？！”他怒喝着，压制着心中的狂躁，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多吉降措。
多吉降措沉吟片刻，猜不透他的怒火从何而来：“赵公子，若是我第一次见你就说出实情，一来我并不信任你，二来你也未必信得过我。我一而再冒着被暴露的危险去通知你，无非就是想要得到你的信任。”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表情始终淡淡的，不冷不热。
赵一凡看着他，审度着他的每一个细小的表情，他甚至留意到，他眼底的一丝蔑视。尽管这蔑视，隐藏在虚无的尊重和泛泛的敬意之后。
“得到我的信任又如何？”赵一凡悠然一笑，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绝对没有白吃的午餐。
“赵公子，以你的聪明才智，不用我说，应该早已猜到几分。”多吉降措谦恭道，“赞普对大宋一片赤诚，只是碍于论逋的势力，无法派使臣前往觐见。如今你我在西夏相见，你又是大宋皇帝的亲信，我想，你不介意帮我一把，除掉加木杰……”
说到此处，多吉降措有意停了下来，等待赵一凡的回答。
赵一凡不动声色，冷静的大脑迅速甄别判断。
他并不提吐蕃臣服一事，而只是简单地草草几句，这种借刀杀人的事，竟明目张胆地提出来，实在欺人太甚。
“我若是不帮呢？”他转过头，有意无意问道。他倒要看看，对方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多吉降措愣了片刻，哼哼哈哈道：“赵公子说笑，以公子的仁义，又加上吐蕃与大宋日后的关系，公子不会如此无情罢！”
皮球又给踢了回来！
赵一凡转过脸去，大笑了几声，决定戳其要害：“多吉降措，你犯不着如此为难。我赵一凡一向光明磊落，你我即是朋友，就不必如此遮遮掩掩。若我没猜错，在加木杰死后，你就会找到李元昊，联合西夏的力量来对付温逋奇，除掉这个心头之患。至于大宋，只不过是你的后备之选……”
“赵公子何出此言？！我真心相待，而你却无端诋毁！”多吉降措打断道，满脸紫胀。
这个神情，可以说是愤怒，也可以说是被戳穿之后的欲盖弥彰。
赵一凡瞥了他一眼，眉角一扬，从容道：“你很清楚，只要西夏和吐蕃交好，那就再不会有战事。而若与大宋交好，西夏势必会容不下吐蕃，到时候进兵来犯，是迟早之事。二中选一，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沉默，怒目而视。
半晌，多吉降措眯眼看着赵一凡，大有破罐子破摔之势：“也罢！公子的确机智！事到如今，我也就直言相告，伊雅公主在我手中，你若是不帮，自有心甘情愿送上门的！”说着，拂袖而去。
赵一凡一惊，转而一挑眉毛，冷笑一声，暗骂道：“威胁？！我赵一凡从来就不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