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章 难得糊涂

    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寄人篱下，赵一凡感到与楚玉的关系，总是若即若离。越熟悉，越疏离。

    他暗中观察他，每每见他独处之时，面容憔悴，瞬间苍老，似乎有无尽的心事压在心底，难以超脱。在人前时，却又露出凌厉之色，语气多刻薄狠辣，不留余地。非生既死，宁为玉碎，性格偏激至极。

    至于楚玉与紫烟是否真的有瓜葛，他并未多问，也未发现任何端倪。这件事，渐渐被他放在心中最为隐秘的位置，不去触及。他知道，总有一天，这颗炸弹，会在意想不到的情形下爆发。

    有些事，糊涂一点，未必不是最好的处置方法。难道为了这件事，他要与楚玉撕破脸皮？或者，与林风儿争论不休？

    这些，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重任在肩，他必须泰然处之。

    而林风儿，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此事，像是从未发生过，对楚玉多客套之言，对赵一凡，说说笑笑，更是不再提入逍遥门之事。

    这倒让赵一凡颇感意外。她的伤口渐渐愈合，对自己时冷时热，就连阿月的态度，也像是大反转，唯恐避之不及。

    赵一凡私下问三儿，与阿月的关系如何。三儿傻笑着，说是越发好了。他只得摇摇头，不再计较。

    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怪。

    风雪交加的日子，常常与他围炉而坐，喝酒侃大山的人，反而是葛萨多空。经过几番生死，冰释前嫌，二人的关系已是莫逆之交。

    闲谈之中，赵一凡对于伊雅公主的认识，也有所改变。

    据葛萨多空所言，伊雅公主的夫君，乃是甘州回鹘赫赫有名的大将。在几年前，西夏攻取甘州之时，她的夫君战死，李元昊在两军对垒之时，将她夫君的尸首掷于阵前，开膛破肚。伊雅公主不顾拦阻，冲到敌人的阵前，伤心欲绝。而李元昊非但没有将她拿下，反而允诺她可以将尸首拖走。

    自那时起，伊雅公主受到刺激，性情多变，不复当年聪慧。

    葛萨多空说起这些，眼中闪着泪光，长吁短叹。他知道，以他一人的力量，再去救伊雅公主，早已是痴人说梦。他三番两次想要再次入宫营救，都被赵一凡及时拦下。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赵一凡心里清楚，宫中大战之后，伊雅公主的关押之处定会调整。楚玉告诉他，六郎的监牢，经过长时间的打探，才得知位于王宫后花园的湖底，由假山下的密道进入。其间岔路甚多，循环往复，处处机关。仅凭借几十人的力量，完全是白费力气。

    很可能，伊雅公主也会被关押于湖底。

    所以，强攻实不可取。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斗智斗勇。

    赵一凡的头脑中不声不响的酝酿着一个计策，实施起来困难重重。他必须考虑周全，方可动手。而雪天，无疑不会是最好的时机。雪一停，他便开始蠢蠢欲动。

    这两日，西夏的王宫热闹非凡，各国使臣接踵而至，一来吊唁，二来恭贺新主。

    辽国特派北院承旨耶律庶成出使，持诏册封李元昊为夏国王。大宋委派工部郎中杨告为旌节告官使，朱允恭为副使，授封李元昊为西平王，定难军节度使，另册封他为特进、检校太师兼侍中、夏银绥宥静等州观察处置押着落使等。

    对于辽宋两国的册封，李元昊心中虽有不满，但仍勉强接受。在宫中大摆筵席，为使臣接风。其中种种为难，不在话下。

    赵一凡得到消息，心念一动，便来找楚玉商议。不料，卓然告诉他，此刻主子在林姑娘房中。

    赵一凡骇了一跳。自来到这农庄，楚玉为避免尴尬，却又不得不尽地主之谊，总是有意与他一同去看望风儿，问过安好之后，就及时出去。细算起来，不过三四次。此时单独去，不知是何用意？又或者，他们之间关系已经好转，只是自己不知而已？

    胡乱想着，他往林风儿房中走去。还未到门前，远远地，只听里面嬉笑声一片。

    “楚公子，想不到你小时这麽淘气！”

    这，显然是林风儿的声音。活泼，灵动。

    “风儿，你也说一两件来听听，想必你定不输给我……”

    赵一凡一愣，这是楚玉的声音没错。想不到，他竟也有如此开怀的一面。更意外的是，不知从何时起，他毫无顾忌的唤她为“风儿”。而她，似乎也并不介意。

    屋内的林风儿仍是嘻嘻哈哈，不依不饶道：“还是你讲，我乐意听你说。”

    “那好，我便再说一件。我十岁那年，偷偷溜进王宫——”

    “等一下！”林风儿突然截住他的话，扭过头，冲门外笑道，“赵一凡，你就打算这麽一直站在门外偷听？你偷听旁人也就罢了，若是偷听朋友的，就太不仗义了。”

    赵一凡心中不快，方要走，猛然听到这句，只得快步过来，推门而入。屋内，并未见阿月和三儿，这个时候，应该是去熬药了。

    “林风儿，你这话也太狠毒了些，”他故意叫她的名字，针锋相对，一面说一面至跟前坐下，“我不过是来找楚公子有事，又怕打扰了你们二人的雅兴……”

    刚坐下，只见楚玉猛地起身，不苟言笑道：“赵公子说笑了，不知找我何事？”

    赵一凡一怔，看他板着脸，目光犀利，这……这也变得太快了？！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是难以置信。他回头看了眼林风儿，只得笑着先告辞。

    林风儿点点头，冲着楚玉嫣然一笑：“去吧……我等你……”

    听到这句温柔无比的话，赵一凡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忙快步而出，仍是一头雾水。这二人，到底什么时候这么难分难解？难道，是恋爱了不成？！也难怪，两人年龄相当，自是聊得来。也罢，以楚玉的相貌，二人若是真情投意合，也未为不可。

    进一步想，林风儿能够在西夏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也算是苦尽甘来，没有白来这一遭。

    在院中等候片刻，楚玉才磨磨蹭蹭而出。

    “什么事？”他急切问道。

    “楚玉，你可还与京都有联络？不知可有京都来的信？”赵一凡负手而立，微微皱眉，低声问道。

    此番使臣来夏，他暗想，圣上极有可能派逍遥门中人一同前来。

    楚玉想都未想，眉毛一挑，脱口而出：“没有。我之前说过，与逍遥门一刀两断，自是不会再去联络。等你救出我爹，一切仍复如前。”

    果然没有！赵一凡暗叹一声。他本就不该来问，却总觉得说不定会有希望。看来，还是多此一举。

    他淡淡一笑，点点头，默默离开。

    须臾，屋内又传来二人说笑的声音。

    赵一凡不再多想，找到三儿，二人一同前往城内，打探消息。只有见到使臣的队伍，一切便可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