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章 局中局之七
天,阴沉沉的。太阳,极力地想刺透一抹光线,却被无情的挡了回去。抬头望去,乌云正层层叠叠酝酿着一场暴风雪,风,时不时在耳边耀武扬威,赵一凡的心中更加阴郁。
六个人?!只剩下了六个人!
这是多么惨痛的代价!比他之前估摸的更加严峻痛心。
他仰天长叹了一声,目光,坚定地望向远处的天际。在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强迫自己抖擞起精神,面对今后更加艰难的形势。
半晌,他终于平静下来,去探望林风儿。
屋内,阴冷潮湿。正中间的一盆炉火,刚刚燃起,升腾起丝丝烟雾,些许呛人。未见阿月。
赵一凡轻轻来至林风儿的床榻旁,只见她缩在厚厚的棉被中,一动不动,面色苍白,眉头微蹙,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如抽筋剥骨一般,与平日里的活泼灵动简直判若两人。
他的心一阵刺痛,想起她奋不顾身冲出去之时,所说的那句话:花落无言,风过处,与君走天涯。
他将她的被子掖了掖,手掌在她的额头一贴,还好并未发烧。随后,取出她的右手,为她把脉,脉相也较平稳。做完这些,他终于放下心来,坐在她身边,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容颜。
心中,却是百转千回,感慨不已。
危难处,见真心。赵一凡的内心深处,总是对她有所提防,却不料,她竟会豁出性命来帮自己。李云峥的那道剑光,至今仍让他胆战心惊,唏嘘不已。当时,若是再离她远一尺,只怕回天无力。
那一刹那,所有的芥蒂所有的怀疑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真诚和信任。
正胡乱想着,阿月端了盆热水走了进来。
赵一凡回过头,看她眼睛红肿,便知是哭过了,想要去安慰,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踟蹰间,却见阿月满怀心事走了过来,未说话,泪先涌了出来,伤心道:“赵公子,我家姑娘何时受过这样的罪?我一个作丫头的,本不便开口。可是现在,我不得不说。赵公子,姑娘帮你,我不拦着。姑娘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她。只是,恳求你多陪陪她。她的心里实在太苦了。别的,我也不敢多说。你多陪陪她,她的伤,或许会好得快些。”
看她欲言又止,说得模棱两可,赵一凡凝眉,怔了怔,郑重地点了点头。看样子,她似乎误解了自己与风儿的关系。她或许并不知晓,林风儿只是想加入逍遥门而已。
“风儿的伤口如何?”他蹙了蹙眉,担虑道。
“楚公子命人送来了止血的药,已经包扎好了。只是她失血过多,必须好生将养。还有之前的风寒,也未痊愈。病上加伤,身子不知能否挺得过来。”阿月哽咽道。
一时,三儿送来汤药。
阿月连连唤着林风儿,却怎么叫不醒。无奈之下,赵一凡将她扶起,靠在胸膛,由阿月喂药。
一碗汤药下去,林风儿终于徐徐睁开双眼,有气无力道:“苦……好苦……”
看她苏醒,三人都倍感宽慰。
“姑娘,你可觉得好些?”阿月喜极而泣,回头又嘱咐三儿,去要些甜食来。
朦朦胧胧中,林风儿打量着四周,这才留意到自己靠着七郎,不觉红了脸,羞赧道:“七郎,我没事,只不过是个小伤。你让我躺下。”
未等赵一凡开口,阿月急道:“姑娘,那么深的伤口,还说是个小伤!你看看你的身上,都是血,我……我……”
终于,她再也说不下去,嘤嘤哭了起来。
赵一凡边服侍林风儿躺下,边淡淡笑道:“风儿,你还是别忍阿月着急了,好好休息,不要说话。”
一挪动,林风儿这才感到刺骨的痛源源不绝而来,令她出了一身冷汗。看来,伤势真得不轻。这一吓,倒让她重视起来,不敢再多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看她无恙,赵一凡便告辞,想去歇息片刻。方要走,林风儿陡然想起什么,唤住了他。
“风儿,有什么事,等你身子好了再说。”赵一凡回过身,温和地看着她。若不出意料,她应该是想说关于当门徒的事。
不料,林风儿十分固执地让他坐到跟前,这才轻声道:“七郎,有件事,我必须马上告诉你,一时半刻也等不得。”
赵一凡些许莫名其妙,隐隐觉出不安。
“七郎,你……可相信我?”她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似是想要看穿一切。
他虽不解其意,却仍脱口而出:“我相信你。风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相信?”她仍是迟疑着。
看她如此问,赵一凡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沉思片刻,他慎重道:“风儿,到此时此刻,若我还不相信你,那么,我赵一凡还算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吗?”
“那好,我这便放心了。”她长吁了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七郎,你可还记得,那夜我同紫烟对战之时,在紧急关头有人救了她?此人,我可以肯定,就是楚玉。”
楚玉?!赵一凡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怎么可能?!一个是逍遥门六郎之子,一个是西夏贺兰神鹰的左膀右臂,他们是对手,是敌人,更是仇人!他的父亲,仍被囚禁着,生死不明。他去救她?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时,赵一凡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林风儿一而再地问自己,可否信得过她。原来,她这是要告自己的兄弟一状!没有足够的信任,只会引来误解和辩驳。
看到七郎受到如此大的震动,林风儿担心道:“七郎,那日,我便觉得那个身影无比熟悉,只是不敢确定。直到昨夜见到他着夜行衣的样子,我敢以自己的性命担保,一定是他,再不会是旁人。是你说会相信我,我言尽于此。”
说着,她时不时地咳嗽两声,阿月忙捧了碗热水来,忙前忙后。
赵一凡木木地站起身,头脑中一片空白。面色惨白,神情冷峻。
此刻,他不能去责备她,为何直到现在才说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去信任她;更不能立刻去质问楚玉,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他感到,生命,是在给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脚下,颓然地迈出了两步,只听背后林风儿气喘吁吁道:“七郎,你现在,可还会相信我?”
赵一凡猛地顿住脚,打了个冷颤,随后咬了咬牙,回过头,嘴角一扬,挤出笑来:“风儿,我说过,我信任你。而我,也信任楚玉。我没有选择。”
说罢,他默默回身,不忍看她的表情。
心,无比沉重。
仿佛有无数的铁链,将他拉下无底洞。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昨夜的自己,又扮演着什么角色?而楚玉,又玩了一场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或许,林风儿真的看错了。或许,林风儿没有看错,她只是因为与楚玉的恩怨,才会这麽说?……
赵一凡的大脑,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掌控。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让他甚至产生了幻觉,难道老天安排他来到一千年前的宋朝,就是让他遭遇一场接连一场的打击?!就是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的头脑中,浮现出千古的名言来: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七郎,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欣慰……”
他的脚刚挪到门口,耳边再次传来林风儿轻微的话语。
他没有回头,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险些与急急慌慌的三儿撞在一处。
“主子……小的该死!”三儿手中捧着几块饴糖,连连认罪,猛地抬起头,惊讶道,“主子!你怎么……怎么哭了……”
赵一凡一怔,手抬起来,在脸颊上一抹,冷冰冰的,的确,不知在何时,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自己竟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