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夜潜福宁殿
真正的密诏,自林风儿第一次偷取未果之后,赵一凡就将它从暗格中取了出来,交由郡主保管。他若无其事地交给她,只说等用时再拿出来,若是天有不测风云,便交给二箫处置。
这夜,乌云遮月,树影婆娑。
赵一凡准备就绪,由矾楼的密道往皇宫中进发。这次行动,只他一人。一来主动性强,不必分神。二来可见机行事,也便于逃脱。
这个密道,赵一凡一踏入,只觉再也熟悉不过,轻车熟路,无限感慨。曾几何时,这个密道之内,他们几人把酒言欢,畅谈心事。可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斯人已去。
由矾楼至皇宫的密道,只不过是京都地下攻防网的冰山一角。
这个庞大的地下网,开凿于太宗时。当年秘密从禁军中精选了数百人,皆是经历战场厮杀的忠胆之士,暗中挖掘。足足三年的功夫,才将如此浩大的工事完成。完工之后,这些效力之人,按照事前约定,主动请缨驻守皇陵,死守秘密。他们的家人,也都分田嘉赏,妥善安置。
地下通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最远可出外城。尤其是皇城的地下,岔路繁多,大小通道交织在一起,如迷宫一般。而有的通道,甚至是死胡同。若是初次进入,必然迷路。更何况,这地下,不光是通道,还有一定数量的密室,交杂在其中,可称地下宫殿。
更让人闻之色变的是,这地下网,巧设机关,武艺再高强之人,也是防不胜防。能潜入到皇宫地下的,已是寥寥无几,而能到皇宫重地之人,世间绝有。
这个地下攻防的最初设想,是在战乱之时,敌人兵临城下,万不得已之际可供逃命的一条生死通道。建成之后,它的作用,更像是一个特工组织的地下联络通道。而皇宫的地下,就是这个秘密组织的指挥部。
逍遥门十二郎,自这个庞大的地下网建成之后,便将关于它的一切熟记于心。这个地下网,也只有逍遥门十二郎及他们认定的接班人可以进入。
赵一凡第一次进入,便是几年前,由上一任七郎引导,熟悉了一月有余,才牢记于心。
皇宫之内,并非所有的宫殿,都有通往密道的出入口。按照它设计的初衷,凡是皇帝最常亲临的宫殿,都无一例外存在。寝宫,自然更是如此。
赵一凡的目的地,便是皇上赵祯的寝宫——福宁殿。
他所走的这条通道,是地下通道中,最为宽敞的一条路。位于御街的正下方,可通马车。紧急关头,皇帝可沿此路,直达外城。墙壁地面皆是青砖铺就。每隔一段,都设有烛台。平日里,地下通道的管理,都是由东方飞鸿完成。而如今,因密诏之事,他已经许久不来,这些烛台中的火早已熄灭。
顾不得这些,赵一凡吹燃火折子,专注行走。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抵达福宁殿的正下方。
若是记得没错,出口处,应该设在书房案几的正下方。此时,已是三更天,想必皇上已然入睡。这里,应再无旁人。
赵一凡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走了一段台阶,来至出口处,熄灭火折子,随后按下机关。
咯吱!
一块地砖突然发出声响,沉了下来,移向一侧,透进隐隐的光来。
万籁俱寂的深夜,这样的声响,还是让他一阵心惊。
凝神倾听,一个轻柔的脚步声即刻响起,似往这边走来。听声响,此人应该在十米开外。
当机立断,赵一凡抽身出来,整个身子,蜷缩在案几之下。目光迅速往外看去,掠过四周,旋即飞身藏在最近的一处柱子之后。而那块地砖,此时,也应声合上。
片刻之后,只见一位宫女,压着脚步声缓缓走来。手中,执着烛台,四处张望。
一见到女子,赵一凡这才猛然想到,今夜,若是有后宫嫔妃侍寝,那可就大为不妙。既来之则安之,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福宁殿,毕竟是皇帝的寝宫,金碧辉煌,美轮美奂。所用之物,皆是穷天下之极品。不过,赵一凡并无心思细瞧这些,从此刻开始,步步惊心。一个不小心,便会惊动侍卫,即便逃脱,日后也会被当成刺客,从此,永无宁日。
趁着那宫女走到案几查看之时,赵一凡两脚蜻蜓点水般,沿着柱子,悄无声息上了房梁,迅疾往偏殿挪动。很快,他一眼搜寻到了皇帝的龙床。床边,有一位宫女席地而坐,显然处在熟睡中。
虽说是龙床,赵一凡也未看出有何大气磅礴之处。长短宽窄,与自己的无异。四周被纱幔遮挡。从上面看下去,借着幽微的烛光,透过轻纱,他心中一阵狂喜,这床上,只皇上一人。
“这就好办了!”赵一凡暗叹道。
方才走过来之时,他眼观六路,殿中,有两名值夜的宫女,门口处,有一名内侍官把守。只要想办法将他们引开即可。
思量片刻,赵一凡计上心来。他回到方才的书房处,手指一弹,用了一成的内力,射出小小的石子,将书架上的书打落在地。
这声音,大得惊人。
除过方才那名被惊动的宫女,另外二人此时也醒转过来,忙奔这边查看。赵一凡见状,又射出几枚石子,在不同的方位,将物品打落,只不过,这后几声,声响小了许多。
那三人凑在一处,神色慌张,又是拿烛台,又是往地上查看。
赵一凡得了空,忙沿着房梁快速回到龙床上方,旋即飞身而下,拉开纱幔,轻轻唤着皇上。他必须赶在宫女回来之前将他唤醒,这才有可能进一步密谈。
经过方才那一阵声响,赵祯已然醒了过来。一看到纱幔被拉开,他只当是宫女,谁知闪出一张熟悉的脸庞来。
为了配合今夜的行动,赵一凡着的是家常服饰,并未着夜行衣。所以,赵祯见了,也不觉得慌张,只是诧异。
看皇上睁着眼,赵一凡神情自若,压低声音道:“陛下,我是赵一凡。求陛下且屏退左右,我有要事禀奏。”话音方落,他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不得已,飞身再次上了房梁。
这个举动,让赵祯惊得张大了嘴巴。他忙坐起身来,摇摇头,只当自己是在梦中。当看到纱幔仍在晃动,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
宫女蹑手蹑脚走了过来,透过纱幔,她看到皇上已经坐起身,只当方才惊扰了圣驾,忙跪下一通恳求。那二人听见声音,也慌慌张张一路小跑过来,跪下磕头求饶。
赵祯不为所动,呆愣着,陷入沉思。
前些日子,听闻这个远房兄长犯下通敌之罪,为此事,大娘娘曾亲自出宫捉拿,却是无功而返,人也不知逃往何处。不想今夜,他会突然出现在寝宫之内。看方才的脸色,倒像是真有要事。只是,他平日看上去弱不经风,却出乎意料,竟是个通晓武艺之人。若是意图不轨,又该当如何?
此时的赵一凡,捏了一把冷汗。他不知他会如何裁决此事,要是胆小甚微,下令门外的侍卫进来捉拿,那么,他必须尽快想好脱逃之策。
而赵祯,此刻转念一想,要是真意图不轨,方才已然动手,又何必等到现在?不如,且听他说些什么,再做决断。毕竟,此人,与自己有亲戚情分,况且,以往见面,甚觉投缘。他倒要看看,这个通敌之罪,究竟是不是真的!
想至此,赵祯拉下脸来,沉声道:“你们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朕实难安寝。罚你们即刻出殿,面壁思过。待天亮之时再进来侍候。如此一来,朕也得以睡个安稳觉。”
那三人听此言,知道官家动了怒气,不敢怠慢,忙应声出去。心中直犯嘀咕,又不曾看见猫老鼠等畜生,怎么这物件会无缘无故掉落在地上?更不会是刺客,门窗都关闭得严严实实,并无撬开的痕迹。
待那三人走后,赵一凡翻身下来,单膝跪地拱手行礼,压低声音道:“赵一凡见过官家。”
官家,乃是宋时对皇上日常的称呼。在大殿之上或者重要场合,则是称呼“陛下”。对于这个称呼,赵一凡很不适应。不过,避免显得唐突,也只得如此。
赵祯下床,亲自扶他起身,亦是低声道:“你我兄弟,又是私下见面,不必如此。”
赵一凡谢过,站起身来。
毕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代帝王,赵一凡的心莫名的激动。他打量了他一眼,脑中的形象顿时清晰起来。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摆脱了睡意,两眼炯炯有神。天庭饱满,鼻梁直挺,一股凛然正气油然而出。皮肤白净,面色平和,嘴角微微扬起,略带笑容,给人亲近之感。但若板起脸来,那种威严,自会表露无疑。真真是帝王之相。
时间仓促,赵一凡必须先将后事了了。他让圣上稍等片刻,脱下鞋子,快速来到书房处,留意着烛光映照下的影子,将方才那几粒小石子小心搜集回来,又将脚印处理干净,这才回到赵祯身边,二人低声密谈。
以免留下痕迹,赵一凡席地而坐,准备奏事。赵祯见状,亦席地而坐,满面笑容看着他。这个不经意的举动,让赵一凡感动万分。想不到,他会留意到如此微末之事。
未等赵一凡开口,赵祯突然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听此话,赵一凡登时愣住。难道,圣上已经猜到他还有别的身份不成?他略一思量,反问道:“官家可相信我?”
赵祯的目光闪烁两下,眉头微微一皱,笑而不语。
这个反应,倒是出乎赵一凡的意料。沉默是金。他,的确有过人之处。
“有一物,官家一过目,定会相信我。而且,事到如今,官家也必须相信我。”赵一凡坚定道。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密诏,双手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