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云
祁连快步从醉江月出来,头都不敢回的上了马车。
事情要从某一日他去禾家说起。那日他在禾樾的书房,就那么凑巧的,不小心的,看到了书桌上的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叶颂依名字的纸。
虽然一开始禾樾不承认,但以他多年吃狗粮的经验,直觉告诉他绝对有问题。后来果真禾樾承认了。
小插曲一过,酒楼内依旧人声嘈杂,喧闹非凡。但经此一事,想必日后有人想在醉江月闹事,也会先掂量一番。
叶颂依一直待到宾客散去才肯离开,回到马车上时只觉得腰酸腿软,整个人都要废了一般。
见叶颂依一直捶腿,云筱说道:“明日你就在府中待着吧,笙竹陪我来就行了。”
叶颂依也正有此意,“嗯嗯,好。”
她果然只适合收钱。
夜晚的府邸,被昏暗的灯光笼罩,幽静无声的石子路上一片幽光。
孟府内院,传来劈里啪啦瓷器摔碎的声音,夹杂着年轻女子的怒骂。
似有男子声音响起,安静了一会儿,吵闹又开始。
断断续续,一直到了黎明。
天光乍泻,清晨花叶上的露珠带着寒意滴入土里。风轻云淡,一片晴空万里之象。
今日是约好去浮光寺上香的日子,秦蓁一早就央着要早点从家里出来,以便顺路来接叶颂依。
秦府的马车里,还坐着秦蓁的母亲,周盈,前御史大夫之女,一个非常端庄的美妇人。
见到叶颂依的时候,周盈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热情的招呼道:“是颂依吧,快过来这儿坐。”
“周夫人。”
叶颂依微微点头,她今日穿着天青色长裙,外加一件月白色斗篷,看着清冷许多。
周夫人看着叶颂依,越开越开心。
秦蓁拉了拉周盈的袖子,不好意思的低声道:“母亲,你这样一直盯着颂依妹妹看,不太好吧。”
叶颂依唇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嗓音轻柔,“无妨的,我也很喜欢夫人。”
一听这话,周盈猛地抓着叶颂依的手,脸上的笑意也不加掩饰。
“一见你呀,我就想起玖玥。想当初,我是极为崇拜玖玥的。她穿着劲装,头戴发冠,骑着白马时的样子,久久的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呢。我就在想啊,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帅气的女子呢。若我是个男子,就是与她做二房我也愿意。”
叶颂依被周盈这话惊得瞳孔瞪大,他父亲真是比得过男人还得比得过女人啊。
“夫人,您能与我说说母亲的事吗?”
周盈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了。初见玖玥啊,是在马场,那时的她,骄阳似火,盛都喜欢她的女子不在少数。只是她太耀眼了,我们只敢偷偷喜欢。后来再见,是玖玥救了我,那时老爷还在蔚阳做官,我从盛都回蔚阳的路上,肚子发作,恰好遇到玖玥,是玖玥找来了接生婆,救了我也救了蓁蓁。再后来啊,我就缠着她,我说要是玖玥以后生了儿子,我们就定个娃娃亲,这样我们就是亲家。后来得知,玖玥生了一个喜人的小姑娘,我就想,那下一个或许是儿子呢,……”
周盈说完,笑着抚上叶颂依的脸颊,“你和玖玥很像,但玖玥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若玖玥换成男子装扮,说你是他的孪生妹妹也不为过。”
叶颂依想,将母女认作姐妹也就算了,这认作兄妹的倒是稀奇。
“夫人,那我父亲呢,我常听人说起我母亲,说起父亲的倒是极少。”
周盈哈哈笑了几声,“你父亲啊,我们喜欢玖玥的姐妹可是讨厌极了他。你能想到一个大男人露出委屈的表情说夫人我手疼要抱吗。而且还是对着我们面上带着挑衅的眼神,下一秒面对玖玥时又是委屈的不行的样子。我那时真真是十分讨厌他呀。能将姬太傅幺女娶走,是盛都多少男子羡慕不已的事情。”
叶颂依忽地笑了,“那自是因为母亲很优秀,有这么多人喜欢她,而父亲也很优秀,能被母亲在众多人中选中。”
叶颂依在说到父亲时,还着重加了‘优秀’两字。要不怎么说,我不是不喜欢绿茶,我只是不喜欢绿茶的对象不是我。
周盈眸光悠长的笑着,“所以啊,我们真是羡慕他二人。”
马车带起车帘,叶颂依瞥了一眼外面。心里想着,生同衾死同穴,从另一种意义上讲,他们死后在另一个时空又在一起了。
秦蓁见叶颂依不说话,拉了拉周盈的袖子。
周盈见他这样,便知道是在想父母了。
“颂依啊,人活一生呢,是没有什么人可以一直陪自己到最后的。你如今很棒,你父母知道了,一定会因为你这么好而骄傲。”
叶颂依闻言证了怔,然后点头笑了,“夫人说的是,以后的我,一定会比现在的我更好。”
周盈欣慰的擦了擦眼角的泪。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还有一段路要徒步上山,所以几人下了马车。
叶颂依抬眼望着看不到头的台阶,只觉得头晕目眩。
秦蓁挽着她的胳膊说道:“只是看着高而已,上去用不了多久的。”
叶颂依庆幸还好她这段时间未敢松懈,所以等看到浮光寺大门的时候,旁边的秦蓁倒是挂在她手臂上。
进了寺庙,叶颂依抬眼便看到了朝自己挥手的元娇娇,叶颂依朝她笑了笑。
上完香出来,秦蓁拉着叶颂依要去逛逛,周盈拗不过她,只好吩咐着不要乱跑,要多小心些。
得了周盈的允许,秦蓁拉着叶颂依走的飞快,丝毫看不出不久前脚步虚浮无力的样子。
“颂依,我知道后山有个好地方,我带你过去。”
后山的小路上湿气重,但好在不打滑。
两人走着走着,便看到远处似乎有人。像是一个和尚在打坐。
秦蓁拉着叶颂依的衣袖,小声道:“颂依,我们回去吧,前面不能走了。”
叶颂依点了点头。
两人刚转身,一道声音空灵的声音传来。
“施主且慢。”
两人脚步顿住,偏头看向对方,大眼瞪小眼。
“怎么办?”
“不知道。”
“叶施主,贫僧有话要说,可否上前来。”
秦蓁拉着叶颂依的袖子,叶颂依冲她摇了摇头,便朝着那处亭子走过去。
原本小路上是有些雾气的,可叶颂依走到地方的时候,却发现雾气在她脚下散开了,而小路两旁依旧是一片白色。
叶颂依心下越来越紧张,生出了原路返回的想法。
“施主且放心,贫僧没有恶意。”
叶颂依浑身一怔,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终于到了亭子前,叶颂依看清了面前的和尚。
叶颂依袖子里的手紧紧抓着手帕,强装镇定地说道:“大师,您找小女,是要说什么吗?”
和尚忽而笑了,“贫僧法号寒云,施主不必紧张。”
叶颂依唇角僵硬地勾起,“寒云大师,您知道我。”
寒云看着叶颂依许久未说话,叶颂依僵硬着不敢动作,直到叶颂依悄悄活动了一下手腕。
寒云才缓缓点了点头,“莫约一月前,三月初五的晚上,有个年轻人来找我,一定要我为一个人算上一算,那年轻人要算的,便是施主你。”
叶颂依大脑宕机了一瞬,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我?是谁?”
寒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叶颂依不明白,但一直等他不笑了才说话,“大师,你为何要笑。”
寒云摇摇头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着,“我问年轻人为何要问你的命数,年轻人说,他见你意志消沉,想知你未来如何。”
叶颂依刚要开口,寒云说道:“施主,贫僧的话说完了,施主可以离开了。”
叶颂依行了一礼,转身往回走。
等叶颂依走远了,寒云眯着眼看着远处,嘴里低喃,“痴人呐,痴人。”
回去的路上,叶颂依想着寒云说的那个年轻人,其实寒云一开口,她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脸。
越想着,脑子里就越是乱糟糟的。
忽而,眼前景色一变,一个席地而坐的男子,看背影应该二十出头,下一瞬,画面一变,男子仍然坐着,只是背影沧桑了许多。
叶颂依突然心口一阵刺痛,她弯着腰蹲在地上,眼前的画面消失,变成了青石子小路。
过了一会儿,心口的疼痛感消失了,眼角的泪滴答一声,落到了石子上。
叶颂依缓了许久,才从那般怪异的感觉里回过神。
或许,她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
大雾散去,眼前的场景都变得的清晰了起来。原来小路两旁种的,是一望无际的蓝色的勿忘我。
叶颂依抬起手,不受控制般,手指触碰到了花瓣。
骨瘦如柴的手,打翻的药碗,还有一个身形。
等叶颂依想要看清时,画面却消失了。
叶颂依指腹轻轻摩擦着花瓣,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下,一滴接着一滴,依旧是看不到画面,只是心口酸涩之感越来越强,让叶颂依有了痛哭一场的冲动。
她不是无神论者,至少从她穿越来这个历史书上都没有记载的朝代,她就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
万事皆有因果,如果她穿越是果,那因又是什么?如果她穿越是因,那果又是什么呢?
等叶颂依终于缓了过来,将脸上的眼泪擦干,才继续往回走。
不管是什么,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后山的空气清新,人又少。叶颂依想,这个地方其实挺好的,要是以后能有这么一个地方长眠,那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