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摆满了监护仪器的病房内。
“父亲，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妍的，除非死亡将我带离她的身边。以后，未经她允许，我永远都只会是她的兄长，守着属于她的宋氏集团，守着她。”
宋氏集团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宋行章离世前，他视如己出的养子在病床前说了这番话。
宋行章了解这个养子，这是一个承诺，一个能让他安然离世的承诺。
宋为妍是宋行章唯一的亲生女儿，是宋氏集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如果不是病骨支离、难以为继，宋行章也想再多撑几年，亲眼看着宋为妍学成归来，一步步接手他的事业。
然后亲口说出，他的女儿，一直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如果我能早几年出生就好了。”清明节的细雨中，宋为妍站在父亲的墓前，对身后的人说道。
同样一身黑衣的青年撑着伞，缓缓踏上台阶，将伞沿向她那一边倾斜。
“阿妍，回去吧。”荆同风没有回答她，只是这样说道。
那时，至少还可以一起回去，而现在，回不去了。
“要是能再早几年就好了。”相似的想法在倾盆大雨落下时，再次出现在宋为妍的脑海里。
无色鸟带着他们抵达舟楫城的时候，正好遇见又一场攻城战。
来自暮春之地与风雾之城的魔法师犹如神兵天降，杀了坠夜之城的攻城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随着对方反应过来，尤利塞斯手下的黑暗魔法师也出手了。
坠夜之城此前居然一直在保存实力，隐藏的黑暗魔法师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又或许，”宋为妍的思绪在一片纷乱之中，居然还能正常运转，她想着，“这些黑暗魔法师，也是被新的阴影所催生出来的。”
惨烈的厮杀中，宋为妍的手不停地颤抖，她不记得这一场战斗究竟持续了多久，暴雨如注中，又究竟有多少鲜血顺着雨水被冲刷到泥泞之中。
到最后，就连魔法师们的力量也已经消耗殆尽。
宋为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胡乱扯了块破布，拧成绳子，将刀牢牢捆在手上，打了死结。
“起来！没了力量，就连刀也拿不动了吗？想等死吗？！”宋为妍一脚踹在一个不知道是风雾之城还是暮春之地的魔法师脚上。
无止境的拼杀过后，就连一向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神圣一族，也同样满身血污，狼狈不堪。
宋为妍甚至分辨不出柯利福或是塞西莉亚的脸，看不见他们在什么地方。
到头来，也只能像那些普通士兵一样，凭借刀剑搏杀。
黎明的云霞都被血色染红了，宋为妍的刀卷了刃。
敌军终于在暴雨中退了。
宋为妍靠着城墙缓缓坐下，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墙根滑下去的，筋疲力竭。
她一动不动地靠在城墙上，任凭雨点打在脸上、身上，眼角眉梢都是雨水。
这时，一个同样瘫坐在旁边的人突然吐出一口气：“总算把他们打退了，真是想不到，这坠夜之城，居然还有这么多黑暗魔法师。”
宋为妍凭借声音认出，这是塞西莉亚。
来自暮春之地的魔法师也认出了她，挪动了两下，靠近了点，对她说：“今天这仗打得真是太野蛮了，多少力量都不够这样消耗的，要是再打下去，说不定今天我就成了死得最早的神圣一族了。”
还有力气说笑，可见塞西莉亚的状况还不错。
宋为妍哭笑不得似的，笑了两声，然后又突兀地停下：“是吗？我还以为，你已经几百岁了。”
塞西莉亚立刻反驳道：“我还没有两百岁呢！”
“看不出来，”宋为妍闭了闭眼，有气无力道，“你都一百多岁了，那……敢问，你们神圣一族的王之继承人，艾兰赫斯殿下，年岁几何？”
塞西莉亚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对劲，反正艾兰赫斯的年纪也不是什么秘密。
雨声中，塞西莉亚的声音无比清晰：“这个啊，按照我们神圣一族来说，殿下还年轻呢，才241岁，都不到迎娶王后、继承王位的年纪呢。”
两百多年。
距离荆同风的航班失事，才不过一年的时间。
原来，两个世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原来，对他来说，已经过了两百多年的时光了。
要是能再早几年就好了。
哪有时隔两百年还能重逢的故人？不过是相逢不识、不合时宜罢了。
宋为妍的左眼被一阵剧烈的疼痛席卷，她迷迷糊糊地想，多半是雨水进了眼睛。
舟楫城暂时保住了。
但是战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宋为妍换了一身暗色的衣袍，衣角处沾着深色的血迹，看上去并不十分明显，但是手上干涸的血块却无法遮掩。
一个士兵端着一盆水匆匆跑过来，险些直接在门槛处绊倒。
宋为妍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托，人就在原地站住了，只有水撒出来了一点。
那人惶恐地低下头行礼：“魔法师大人，请净手。”
水盆里的水看上去略显浑浊，连日暴雨，水井里的水都变浑了。
宋为妍瞟了一眼，那士兵的头更低了：“抱歉，魔法师大人，眼下城中不太容易找到干净的水源。”
“没关系。”宋为妍草草洗干净手上的血污。
然后便去找舟楫城的将领商议战况。
坠夜之城的大军在暴雨的阻隔之下，好不容易暂缓攻势，但是这雨未必能撑到援军到来的时候。
舟楫城中，如今已经没有毫发无伤的将领或士兵了，一帮残兵败将，士气低迷。
宋为妍带着魔法师强行稳住军心，连着三次砍了来叫阵的黑暗魔法师充当坐骑的怪物头颅，挂在城门内外给众人壮胆。
除了黑暗魔法师，坠夜之城的军中，还有一小部分不像普通人类士兵的存在，体型高大，外貌体征有类人之处，但形貌丑陋可怖，交手时可以看出智商低下，只会凭借本能攻击对手，看上去，像是某种失败的黑暗属系魔法改造品，当然，是失败的那一种。
“猎熊一族，”宋为妍看着一头刚被拖回来、摆在院中的残骸，沉吟道，“用猎熊一族的血脉，和来自大地的邪恶阴影，作为力量来源，以黑暗属系魔法为媒介，改造士兵。”
在一旁听见这话的众人纷纷面露惊恐。
“怕什么？”宋为妍立刻抬眼，目光冰冷，语气镇定，不慌不忙地说道，“失败品而已，只要在他成功之前，剁了他的手，就行了。”
道理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坠夜之城的黑暗魔法师一直很擅长隐匿行踪。
几天前，宋为妍等人抵达舟楫城，就发现城中其实已经有过一波来自新月之城的援军了，虽然数量不多，但据说都是新月城主派出的精锐。
结果，这些人居然依旧在坠夜之城的进攻下溃不成军。
最荒唐的是，那位领军过来的新月之城将领还试图临阵脱逃。
宋为妍将人捆了，审问时才发现，这批援军当中居然没有魔法师压阵。
“新月之城不是有自己的魔法师吗？”
面对宋为妍的提问，那将领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为妍懒得与他浪费口舌，证言之术下，把人的家底都查了个底儿掉。
之后，被押进地牢的将领还在一脸痴呆地絮叨自己生平做过的、以及知道的所有事。
宋为妍只听了自己需要的话。
新月之城的那位霍恩克莱领主被黑暗魔法师的暗杀吓破了胆，连着将近一个月，龟缩在王宫之内，连门都不敢往外迈。
魔法师劳瑞迪恩·菲里茨虽然负伤，但并不严重，早就过了继续休养的时间，却被霍恩克莱下令留在王宫里，寸步不离地护卫。
新月之城派往舟楫城的援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连个可靠的压阵的魔法师都没有。
舟楫城的将领们伤的伤，残的残，还有几个被坠夜之城军中的怪物和黑暗魔法师吓疯了的，一见到风雾之城和暮春之地的人，恨不得一起撂挑子。
宋为妍审完那个阵前当逃兵的蠢货，还得被迫接手一滩烂泥的城中防务，准备面对接下来的敌军进攻。
等到身边只剩下自己人之后，宋为妍终于吐出一口气：“新月之城的求援信如此情真意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坠夜之城如今已经打到他们王宫门口了。”
这毫不留情的嘲讽，确实不太适合公然传出去，塞西莉亚在她说话时就设下了隔音魔法。
“我怎么觉得，咱们像是被人骗着来收拾烂摊子的？”柯利福也觉得不太舒服，这帮舟楫城的将领实在是太不中用了。
塞西莉亚劝道：“还是先别管这些了，舟楫城虽然重要，但不是为了新月之城。”
“我知道，”宋为妍取出地图，铺在桌上，手指落下，点在某个地方，“迷思山脉。”
到了舟楫城，与坠夜之城大军交锋之后，宋为妍愈加肯定，黑暗魔法师如今在坠夜之城中的影响绝对不容小觑。
安蒂蒙德借着黑暗魔法师的力量，挥兵进攻，志在新月之城，但那位以大地的邪恶阴影作为力量来源的黑暗魔法师，他的目标，必定更倾向于迷思山脉的封印。
只要攻下舟楫城，那么，无论是继续进攻盐梅城，一路攻往新月之城，还是转而取道迷思山脉，都将变得更容易。
迷思山脉的封印与极北荒漠息息相关，要是其中一处被破坏，另一处必定也会出问题。
那么，暮春之地必将无处可避，风雾之城也在劫难逃，都将不得不最先直面大地的阴影。
“神圣一族就不能出兵吗？”柯利福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塞西莉亚装聋作哑，没有回答。
宋为妍干脆连问都懒得问了，神圣一族当然不愿意出兵，只要坠夜之城还没有在明面上将手伸到迷思山脉去，他们就不可能主动掺和人类的战争，暮春之地的人来此都是借着风雾之城的名义，并且也只是为了趁机关注战局，防止迷思山脉被波及而已。
如果不是战场离迷思山脉太近，坠夜之城中又有不怀好意的黑暗魔法师，神圣一族大可以将自己家的大门一关，管他们人类自己打成什么鬼样子，都不会损伤他们的利益。
暴雨倾盆，午夜方歇。
雨停之时，坠夜之城发动了最后的总攻。
数倍之众的士兵，堕入阴影之中的黑暗魔法师，还有被改造过的人形怪物，倾巢而动，誓要踏平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