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日暮西山之际，又有一份新的战报被快马加鞭送入了王宫。
自从坠夜之城宣战以来，霍恩克莱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做梦都能听见那些嘈杂纷乱的刀光剑影之声，传令兵扣响宫门的声音更是让他心神不宁。
其实也难怪这位新月城主如此担惊受怕，坠夜之城宣战之后不久，那位名为尤利塞斯的黑暗魔法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新月王宫，暗杀城主。
新月之城与坠夜之城之间，分明还隔着月地、云阶、盐梅、舟楫四城，新月之城的中心之外，还有名义上是联盟，实际上是依附于他的四座小城，谁知道坠夜之城的黑暗魔法师是怎么越过这重重阻隔，潜入王宫的？
当时，如果不是跟在霍恩克莱身边多年的魔法师也在，这位新月城主，恐怕就要提前迎接死亡了。
新月之城的首席魔法师名为劳瑞迪恩·菲里茨，出身于河畔王国灭亡后，唯一流传下来的人类魔法师家族。
劳瑞迪恩与尤利塞斯交手，因此负伤，霍恩克莱受到惊吓，从此夜不能寐。
新月之城的求援信，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其他各城手中。
新月之城与风雾之城分隔南北两端，距离最远，一路上需要途经静默之河流域，再越过绵延千里的迷思山脉东侧。
宋为妍与城卫队的魔法师倒是可以利用魔法，比寻常人更快赶到新月之城，但是作为援军的第三营地城备军都是普通人。
宋为妍站在地图面前，正在与金百莉一起研究行军路线。
“其实我们的援军不一定要赶到新月之城，那太远了，坠夜之城与新月之城间，还隔着四城，就算开战，一时半会，也打不到新月之城去。”宋为妍的手指点在地图上，说道。
“这四城很难置身事外，”金百莉也同意道，“最先沦为战场的，很可能是距离坠夜之城最近的舟楫城。”
“越过迷思山脉东侧，就到舟楫城了，”宋为妍说，“但……就怕舟楫城顶不住压力，倒戈相向。”
“如果他们向坠夜之城投降，就临时改道，去盐梅城。”金百莉最终说道。
眼下的情势，暂时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宋为妍与金百莉商议完，连夜回了城卫队，整兵出发。
暮春之地派出的魔法师当中，仍然有塞西莉亚，宋为妍与她如今也算是十分熟悉了，相处起来自然没什么不便，但她没想到，克洛斯没有返回神圣之都，也没有自己单独驾驭无色鸟直接前往迷思山脉，而是一路与他们同行。
克洛斯表示：“等到了迷思山脉东侧，我自然会与你们分道扬镳。”
晚间扎营休息时，宋为妍在营地附近巡视完一圈，安排好守夜的人，回到自己的营帐，就看见克洛斯站在那里。
月色下，大魔法师的白色魔法袍格外显眼，再配上神圣一族特有的金色长发，给人以格外强烈的视觉冲击。
宋为妍想起那个月光之子的称号，原来不是凭空而来。
“大魔法师有何指教？”她定了定神，走过去问。
克洛斯伸出后，一本厚厚的魔法书出现在他手中，封面上用古朴典雅的字体镌刻着书名，通用魔法。
宋为妍狐疑道：“给我的？”
克洛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没等宋为妍拿稳那本沉甸甸的书，他又拿出了另一本：“考虑到你很快就要上战场，这一本或许更实用，一起带上吧。”
宋为妍眼睁睁看着对方又拿出了一本更厚更重的书，上面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攻击魔法。
光看这名字，确实很实用。
在宋为妍提出疑问之前，克洛斯抢先预判道：“不用奇怪，像你这样的，别说是人类，神圣一族百年也不一定出一个，艾兰赫斯殿下从来都很关注拥有天赋的人，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天赋”，宋为妍不止一次从不同的人口中听到过这个评价，可是始终心存疑虑，大概是因为，在她心里，一直没有忘记过，自己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所谓天赋，就像镜花水月一样，她不愿意因此忘形，以至于终有一天，忘记自己是谁。
“这世上，大概有很多有天赋的人吧，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宋为妍语气平淡。
克洛斯没有反驳，只是让她翻开那本《攻击魔法》的后半部分。
“低阶魔法就暂时不用看了，先从高阶魔法部分开始吧，”克洛斯指着书页，“就这个，裂隙之术，试试看。”
宋为妍照着魔法书上的介绍画出一个图形复杂的符文，然后将魔法力量灌注于指尖，用手随意碰了一下旁边地上的一块石头。
原本像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浅灰色岩石顿时四分五裂，化成了碎末和粉尘，随风而散。
“有什么不对吗？”宋为妍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克洛斯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发现她一点也没有自傲的意思，突然笑了。
宋为妍莫名其妙。
克洛斯告诉她：“寻常的魔法师，没有这样快的进步速度，因为每次接触新的魔法，都需要重新熟悉和适应陌生的符文，以及力量流转与运行的方式，这个过程对很多人来说，是相当吃力的，但是你刚才，轻而易举就学会了一个新的高阶魔法，并且自然流畅地将它用了出来。”
“你就像一把刀。”克洛斯评价道。
“可惜，”大魔法师的笑容渐渐淡去，“当年，如果我收养的孩子不是普利莫，而是你，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普利莫也是一把刀，最终刺向了神圣一族。”克洛斯的目光被悠远的回忆占据，透过宋为妍，却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
宋为妍活动了一下被书压得酸疼的手腕，打断这位外表看上去还十分年轻、但实际上不知道究竟已经几百岁了的大魔法师追忆往昔：“我说大魔法师，您能别这么吓人吗？当年我还没出生呢。”
克洛斯回过神来：“总之，你就好好练习吧，假以时日……”
为了防止他说出什么更让人瘆得慌的话，宋为妍再次阻止道：“别，假以时日，没那么多时日，我是人类，活不了那么长。”
“只要成为足够强大的魔法师，自然比别人活得长。”克洛斯实事求是道。
宋为妍看上去不为所动：“成为更强的魔法师是不错，但是，活得特别长，好像也没有必要。”
克洛斯这回又笑了，看上去像是在笑她不知天高地厚：“只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才会妄谈生死，等哪一天，你有了想要的东西，有了舍不下的人或事，就说不出今天这样的话了。”
宋为妍被这一番话猝不及防击中，她的世界在另一个维度，她舍不下的人和事都在那里，已经先行离她而去，如今她的灵魂在这里，躯体却不知道还存不存在，而她想要的东西……
宋为妍克制住自己的思绪，转移话题，与克洛斯谈论起其他关于魔法的事。
不得不说，大魔法师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很多魔法，在他的拆解下，变得比从前更加清晰简洁，很容易给人以新的启发。
途经静默之河流域时，克洛斯简单介绍了两句静默之河的领主，不过只是嘴上说说，没有要登门拜访的意思。
当年在宴会上，普利莫公然调戏茉伊拉公主，静默之河的领主险些为自己的女儿活劈了对方。
普利莫私自研究黑暗属系魔法一事因此败露，克洛斯亲手清理门户。
事后，艾兰赫斯派人去慰问过静默之河领主，但此事一直是领主的心头刺，从此，为了避嫌，克洛斯再也没有见过这位领主。
为了这个惹祸的养子，大魔法师一度自我放逐，连神圣之都也没回去。
但是近来，时局动荡，来自大地的阴影蠢蠢欲动，自从和艾兰赫斯一起去过极北荒漠的封印处，得知普利莫的灵魂被禁锢多年，早已被黑暗吞噬，克洛斯突然明白，他应该放下了。
神圣一族有如此漫长的岁月，他的岁月，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
静默之河流域广泛，属于神圣一族领地的其实也只是其中一部分，宋为妍等人只从附近路过，本来不应该节外生枝的，但是偏偏遇见了一队人马。
这群人轻甲狐裘加身，身姿矫捷，神采飞扬，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此地离静默之河领主的领地格外近，这些人，只可能是那位领主的属下。
为首之人发现他们之后，径直靠近，摘下头盔，露出一头灿烂柔软的金发，以及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就连克洛斯的脸上都露出意外的神色：“茉伊拉？”
早在从蓝斯口中听过关于普利莫的故事时，宋为妍就好奇过，这位茉伊拉公主，究竟有多美貌，才能让人为她失态，如今骤然见到真人，就像是突然看见故事里的人活了过来。
“还真是个绝世美人。”有人用气声悄悄议论道。
宋为妍随意往后扫了一眼，整个队伍顿时安静下来，军容整肃。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是哪有当面议论人的，更何况，他们现在急着赶路，不知道这位公主性情如何，万一不小心得罪，耽误行程，那可就麻烦了。
“大魔法师，许久未见，您怎么会在这里？这些人是？”茉伊拉问道。
塞西莉亚带着暮春之地的人上前，表明身份：“坠夜之城向新月之城宣战，新月城主向外求援，我们是以风雾之城同盟的名义同往的。”
克洛斯也表示自己只是暂时同行。
塞西莉亚问：“此处并未踏入静默之河领地，不知我们因何打扰到茉伊拉公主？”
茉伊拉看向风雾之城的人，目光落在宋为妍身上：“倒也不算打扰，近来邪恶的气息多有异动，我带人在附近巡视而已，远来是客，诸位不妨到静默之河领地稍作休息，我可以略尽地主之谊。”
宋为妍看向克洛斯。
大魔法师先提出了回绝：“公主盛情，不过，战事在即，不便久留。”
“确实如此。”宋为妍这才附和道。
“原来如此。”茉伊拉说着，却没有放行的意思。
克洛斯便提醒道：“暮春之地的支援，是吉罗德领主在艾兰赫斯殿下首肯之下派出的。”
言下之意，是在劝茉伊拉不要无故阻挡他们的行程。
茉伊拉侧过脸去，不太明显地撇了撇嘴，像是在嫌弃大魔法师无趣：“算了，既然如此，我就不与大魔法师叙旧了，各位请便。”
一行人快马加鞭、飞驰而过。
宋为妍在队伍最前方，向茉伊拉略一点头致意，而后擦身而过。
一直到暮色将近，队伍远离与茉伊拉相遇之处，确认这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已经过去之后，宋为妍才下令暂缓前行，扎营休息。
营地里升起了篝火，宋为妍坐在火堆旁，就着火光看手中的地图。
柯利福和丝柏凌分别坐在她身旁。
“怎么了？”丝柏凌问，“地图有什么问题吗？”
柯利福也担忧道：“你脸色不太好。”
宋为妍确实有点忧虑：“我们现在的速度太慢了，大队人马的行程，比原先预计的更耗费时间。”
现在援军还在静默之河流域的范围，等进入迷思山脉东侧，他们的速度只会更慢。
柯利福提议：“要是改走水路怎么样？”
丝柏凌首先反对道：“那就得穿过静默之河领主的领地了。”
神圣一族的人从来都不会让大批人类进入他们的领地，即便是当年河畔王国初建，双方关系最为密切之时。
宋为妍也不同意：“我们没有船。唯一能缩短路程的地方，是这里。”
丝柏凌和柯利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地图，那是一片湿地。